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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会,马车终于来到大慈恩寺。
三女径直来到大雄宝殿,只见殿中一群红衣黄帽的喇嘛坐在一堆,一群灰衣和尚坐在另一堆。
两方人都闭目端坐,周围用屏拦围成一个圈,所有观众都待在圈外。
圈子西面,被屏风和侍卫又隔出一片区域,里面都是些女子。
李芷盈三人朝着西面走了过去。
趁着等候的功夫,薛玉锦开始卖力售卖她的衣服首饰。
许多衣服基本只穿了一两次,首饰也都是崭新,价格则只有原来一半左右。
再加上李芷盈、程彩衣在一帮着推荐,东西很快便售完了。
恰好在这时,一声钟响,玄奘悠悠睁开双眼,向喇嘛首领莲花生看去。
那喇嘛首领四十来岁,又黑又瘦,眼小而鼻大,与玄奘的高僧形象差得多了。
玄奘西行去过天竺,知道吐蕃喇嘛是从天竺传来。
他们虽貌不惊人,但有着辩经的传统,极善辩论,因此绝不敢小视对方。
“禅师远来是客,就由禅师先请了。”玄奘双手合十道。
莲花生微微一笑,也不客气,开口便问:“禅师信仰何教?
玄奘答:“信仰佛教。”
“信仰佛教,先作何式?”
“应先皈依三宝,皈与归同。”
“何谓三宝?”
“三者为佛法僧,以能利益世间,希有难遇,故喻称宝。”
“何者为佛?”
“佛者得无上正遍知之人,教主之德号,其义为觉者。所谓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也。”
“何者为法?”
“法者救世度人之道,载在藏经者,佛之所以教也。其义为轨持,所谓任持自性,轨生物解也。”
“何者为僧?”
“僧者学佛言行,传佛教化之人,其义为和合众。所渭解脱同证、身同住、口无诤、意同悦、见同解、戒同修、利同均也。”
薛玉锦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叫道:“这就是佛法辩论?”
李芷盈点头道:“对呀,听说双方会不断提问,直到一方答不上来为输,如果有哪一方问不上来,就换对方提问。”
薛玉锦哼道:“那喇嘛问的问题也不怎么高明嘛,想必不是玄奘大师的对手。”
程彩衣道:“我听人说,这种辩论一开始都会互问些简单问题做试探,然后寻找对方佛法破绽,再针对破绽猛攻!”
薛玉锦笑道:“那和比武也差不多嘛。”
三人听了好一会,果然那莲花生问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就连三人中最博学的李芷盈也听不懂双方的问答了。
此时外围观众都发现辩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纷纷离开了大殿。
薛玉锦皱眉道:“我感觉就像在听蛮语一样,脑袋嗡嗡作响。”
李芷盈笑道:“要不然咱们出去转一圈,等会回到看个结果也就是了。”
其余二女皆点头赞同,于是三人离开大雄宝殿,在附近几间寺庙闲逛。
三人先去了罗汉堂,将十八尊罗汉全部拜完后,李芷盈又提出去拜观音、弥勒佛。
二女知她求子心思,陪她去了。
等一圈拜下来,她们返回大雄宝殿,里面的辩论刚好结束。
最终,玄奘凭借着高超的辩论水平,击败了莲花生。
其实正常来说,唐朝佛教大多是禅宗,讲究顿悟,心领神会。各家修行各家的,相互间很少辩论。
而吐蕃佛教从天竺传来,最喜欢相互辩论,故而他们的逻辑辩论能力更胜一筹。
莲花生又是吐蕃第一辩论高手,就算禅宗五祖弘忍在此,也未必能赢他。
然而玄奘却是个异类,他年轻时去西方游历,那些喇嘛瞧见他这个唐朝和尚后,都忍不住找他辩论。
据说一路之上,玄奘共经历八十多场辩论,千锤百年。
等他西行十年后,已经没有任何天竺喇嘛能够辩赢他了。
纵使莲花生舌灿莲花,玄奘的佛法却早已浑圆如一,没有任何破绽,莲花生一开始便注定失败。
薛玉锦对佛法本身并无兴趣,只要本朝大师能赢就满足了,笑道:
“我就知道玄奘大师能赢,那些蛮夷喇嘛能有什么佛法?”
程彩衣道:“好了,既然结果出来了,咱们就回去吧。”
薛玉锦道:“别忙嘛,我哥哥的活计就在大慈恩寺,咱们去瞧瞧他吧。”
“玉锦,咱们这样过去,只会给你哥哥添麻烦,还是不要去了。”李芷盈劝说。
薛玉锦一想也是,点头答应。
突然,门外跑进一名和尚,满脸焦急道:“师傅,不好了,后山死人了!”
玄奘脸色微变,语气却依然沉静,吩咐道:
“慧立,你带吐蕃禅师们去西院休息,法宝,你去报官,然后关闭寺门,其他弟子都随我去后山!”
众和尚全都走了,大殿中剩下的的宾客有的跟着和尚去了后山,有的径直离寺。
李芷盈三人也朝着后山去了。
薛玉锦走的很急,李芷盈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三女来到后山时,只见一群和尚和工匠正围成一圈,中间躺着一具尸体。
发现尸体不是薛讷后,薛玉锦终于松了口气,目光四顾,很快在人群中发现薛讷的身影。
她正要过去,突然间,远处飞奔来两人,其中一人大喊道:“都散开,和尸体保持距离,本官是大理少卿诸葛南!”
来的赫然是聂子云和诸葛南。
两人本在寺中调查蔡阳下落,忽然听闻有死人,这才急急赶了过来。
聂子云问明死者身份后,愣住了。
死的竟然是佟安。
诸葛南也大吃一惊,道:“咱们已经将蔡阳手下和他收买的凶手抓了,佟安怎么还会死?”
聂子云静静望着尸体,默然不语。
诸葛南大声道:“谁是这里管事的?”
玄奘上前两步,双手合十道:“贫僧便是此间主持。”
诸葛南问:“这人是怎么死的?”
玄奘道:“神泰,你把这里发生的事详细告诉诸葛少卿。”
一名和尚应了一声,上前道:“回差爷,佟安是在石梯上不小心掉下来,摔死的。”
两人问答之间,薛玉锦三女来到薛讷身边。
薛玉锦见薛讷脸色阴沉,关切道:“兄长,你没事吧?”
薛讷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想不到头儿就这样死了。”
“什么头儿?”薛玉锦奇道。
“就是这名死者,他是我们石匠的工头,那天张兄带我去见的人,就是他。”
李芷盈道:“薛公子,这位工头真的是不小心摔死的吗?”
薛讷摇了摇头道:“我当时正在将石头运往别处,并不在这里,不过……”
“不过什么?”李芷盈忙问。
“其他石匠都觉得难以置信,他们说佟头儿当了二十几年石匠,闭着眼睛都能在石阶上走,不应该失足坠落才对。”
程彩衣望着陡峭的石梯,道:“那种地方,只要有人在后面推一下,就可以将人推下。”
薛玉锦眸光一亮,道:“他掉落之前,身边有没有别人?”
她问这句话的同时,诸葛南也朝着神泰问出同样问题。
听到薛玉锦声音,他转头看来,认出几人后,急忙走了过来,恭敬道:“见过王妃殿下。”
聂子云也过来见礼。
李芷盈轻声道:“两位不必多礼,请继续调查吧,不用在意我。”
诸葛南答应一声,又回到神泰和尚身边,向他询问。
神泰答道:“听那些石匠说,死者掉落时身边并无旁人。”
一名石匠插嘴道:“官爷,佟头儿是我们衣食父母,谁也不会害他的,他是因为石阶塌了一块,才掉落下来。”
诸葛南瞪眼道:“我没有问话之前,不许开口!”
那石匠低低应了一声。
聂子云来到诸葛南身边,道:“这件事有些不对劲,我去通知周王殿下,你留在这里勘察现场。”
诸葛南哼道:“我官职明明比你高,怎么变成你来指挥我了?”
聂子云道:“那你去通知周王殿下,我来勘察现场?”
诸葛南左手一摆,道:“算了,还是你去找周王殿下吧,我勘察现场的能力比你强那么一点点。”
聂子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一旁的李芷盈三人听到他们要去找武承嗣,都有些吃惊。
李芷盈立刻便说:“咱们也回去吧。”
薛玉锦瞧见她表情,便知道她是怕武承嗣发现她在外面抛头露面,心生不悦,所以才想离开。
其实她觉得武承嗣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李芷盈一向谨小慎微,她也不好多劝。
和薛讷打声招呼后,三女一同离去了。
跟来的宾客见死的只是个石匠,而且是意外而死,也都没了兴趣,纷纷离去。
等武承嗣带着亲卫来到大慈恩寺时,佛像前只剩下和尚和石匠了。
诸葛南快步上前,满脸兴奋道:“殿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死者是被人害死的!”
他之前一直默默调查,一句话不说,因此听他说出这番话时,和尚和工匠们都大吃一惊。
武承嗣先向玄奘大师行了一礼,这才问道:“死者是怎么被害死的?”
“我检查过死者坠落时所站的石阶,死者是踩在那块石阶上,石阶突然塌陷,这才滑下。经过我详加检查,可以断定,那处塌陷是人为导致!”
一名石匠叫道:“这不可能,那块石阶若是人为造成,为何别人踩上去没事?”
诸葛南面有得色,道:“那层石阶下有个孔洞,凶犯事先将木板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插入孔洞,支住石阶,踩上去就不会出事。”
武承嗣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当凶犯看到佟安上来时,取走了木板,佟安这才踩上塌陷的石阶,摔了下去。”
聂子云冷锐的目光在众石匠身上扫了一眼,道:“凶犯必定是比佟安先上石阶的匠人!”
诸葛南大吼道:“谁在死者之前上石阶的,给我站出来!”
众石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下子上前二十多人,几乎占了一半。
诸葛南瞪眼道:“怎么这么多人?”
一名资历较高的石匠苦笑道:“官爷,佟头儿每次都是最后上来的。”
诸葛南喝道:“那没站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那石匠道:“他们都是低级石匠,不让上石阶,只负责运送沙石。”
诸葛南不得已,只能对那些石匠一个个问话。
武承嗣负手站立在一边,默默思索着凶犯的杀人动机。
不过是名普通石匠,蔡阳要杀他已经很稀奇了,哪想蔡阳的手下被抓后,竟还有别人将他杀死!
他到底做了何事,引来杀身之祸?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
蔡阳得知自己的手下被抓后,又买通了一名石匠,杀死了佟安。
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蔡阳真能买通石匠,根本就不必让手下买凶杀人。
还有之前那名大慈恩寺的和尚,蔡阳又为何要杀死此人?
两起凶案都是不起眼的小案,武承嗣却有种直觉,这两个案子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过了许久,聂子云和诸葛南把众石匠审问了一遍,却没有太多发现。
嫌疑人比较多时,凶手情绪就会比较稳定,不容易露出破绽,这时侯审问的效果一般不会太好。
这时,王府一名侍卫忽然找了过来,向武承嗣禀告道:“殿下,青荷姑娘让我转告您,那只猫有动作了。”
武承嗣心中一喜,让诸葛南继续调查此案,命聂子云搜索蔡阳下落,然后朝着王府返回。
那只抓回来的黑猫被武承嗣交给了有带狗经验的婢女青荷。
青荷驯养宠物的手段颇为高明,只两天便与那只黑猫建立了不错的关系。
黑猫不仅愿意让她抱,每次出府时,也愿意让她跟在后面。
只不过黑猫每次去的都是韦府,次次如此,武承嗣渐渐对黑猫不抱希望了,都快将它遗忘。
哪知突然间,它又带来意外收获。
当武承嗣回府到王府后宅时,只见青荷正在一座石亭里,喂食黑猫和白狗毛鼓。
毛鼓将狗盆推到青荷脚后跟进食,吃几口便会抬头看一眼黑猫,似乎怕黑猫过来抢食。
黑猫刚来府时,毛鼓仗着自己块头比较大,准备欺负黑猫。
然而它从小在王府锦衣玉食,黑猫却经过特殊训练。
一番猫狗大战后,白狗被黑猫暴打一顿。
不过毛鼓并未服输,经常悄悄跟在黑猫身后,有破绽就会偷袭对方。
不过每次还是会被爆锤,一次都没赢过。
武承嗣看向地上进食的黑猫,对方立刻抬起头,碧绿的眼睛中充满警戒之色。
武承嗣收回目光,向青荷问道:“它这次出门,去的不是韦府了吗?”
青荷躬身行了一礼,答道:
“是的,今日清晨,它连早饭也不吃,朝府外出去了。我带着毛鼓跟上,本以为它又要去韦府,谁知它却一路向西。”
武承嗣眼光一闪,道:“它去了哪?”
“吐蕃驻京署!”
武承嗣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黑猫去的大慈恩寺,那说明杀死佟安的很可能就是那个组织的人,甚至可能和杀死晏耀升的是同一人。
谁知它竟去了吐蕃驻京署。
是巧合?还是说那个组织与吐蕃驻京署也在暗中来往?
凝思良久,武承嗣决定去吐蕃驻京署走一趟,对方若是真的勾结外国势力,危害甚大,必须慎重对待。
离开王府后,武承嗣一边西行,一边向旁边的亲卫队长问道:“凤舞,你对此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凤舞静静望着他,头微微偏了偏,似乎在问:“你指的是什么?”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对案情完全了解。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你应该也有些看法吧?”
凤舞默默道:“我不是臭皮匠。”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之处,在这些地方,就能比别人看的更多,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凤舞沉默了一会,道:“我没有去想这些。”
武承嗣瞪眼道:“那你平常跟在我身边,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在观察。”凤舞一本正经道。
“观察什么?”
“周围有没有敌人。”
武承嗣有些无语,道:“那也总有不用观察敌人的时候吧,比如在王府时。”
凤舞点了点头。
武承嗣好奇道:“那你那个时侯在干什么?”
“还是在观察。”
“没有敌人你也观察?观察什么?愚蠢的人类吗?”武承嗣忍不住吐槽。
凤舞斜了他一眼,慢慢道:“观察天上的云、地上的树、书房中的花瓶、横梁上的蜘蛛……”
武承嗣怔怔望了她许久,道:“那些东西很有趣吗?”
凤舞又点了点头。
武承嗣没有再说什么。
环境造就一个人的习惯,凤舞有这些习惯,应该与她从小训练的经历脱不了关系。
想到她的经历,武承嗣只有同情和怜惜,不再觉得可笑。
来到吐蕃驻京署时,金乌西斜,天色渐暗。
武承嗣没有等门卫通报,直接带着亲卫闯了进去。
来到大堂时,达古刚刚从大堂走到门口,旁边还有名喇嘛。
达古恼怒道:“周王殿下,这里是我国的官署,你怎能擅自闯进来?”
武承嗣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块土地已经是你们吐蕃人所有了?”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您进来之前应该通报一声,你们大唐人不是自称礼仪之邦吗?”
武承嗣冷冷道:“礼仪是用来对待朋友的,对待敌人,我们唐朝人只会用刀枪。”
达古急忙道:“我们吐蕃一向尊敬唐朝,并没有要与你们打仗的意思,您怎能将我们称为敌人?”
武承嗣瞥了那喇嘛一眼,道:“不知这位大师是?”
达古介绍道:“他是我们吐蕃第一高僧莲花生上师。”
那喇嘛苦着脸道:“莲花生拜见唐朝亲王。”
武承嗣心中一动,吐蕃喇嘛向大慈恩寺挑战的事他已经听过多次。
一开始,他只当做是吐蕃人为了在战争前,用这种方法打击唐朝锐气。
然而,既然黑猫追到这里,说明那个盗窃国库的组织也来过这里。
如果他们与吐蕃人有勾结,那么这些吐蕃喇嘛的目的,也值得怀疑了。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与大慈恩寺有着关。莫非他们想在大慈恩寺图谋什么?
武承嗣很想将这些吐蕃人直接抓起来拷问一番,然而这很可能引起两国交战。
如今薛仁贵被罢,国库又没有钱,现在开战可以说是最差时机。
达古眯着眼道:“周王殿下,不知您今日过来,到底有何贵干?”
武承嗣冷哼一声,道:“也没什么,本王听说贵国有位禅师与玄奘大师论过佛法,玄奘大师对禅师极为推崇,故而前来拜访。”
莲花生苦着脸道:“小僧佛法远不及贵国玄奘大师精深,好生惭愧。”
武承嗣淡淡道:“禅师过谦了,告辞。”
当武承嗣带着人离去后,达古脸色变得极为阴冷。
“那帮人真不可靠,竟然把武承嗣给引过来了,咱们这次与他们合作后,就不要再与他们联系了。”
莲花生苦着脸道:“我观刚才那人神色,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只怕这次的事会出问题。”
达古道:“那也要冒险一试,只要那帮唐人计划成功,对我们吐蕃国大为有利!”
莲花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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