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安娜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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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张海诺面前的这场菜单印制非常精美,前菜、主菜、汤、甜品几大类加起来有上百种,但他很快发现好些菜名后面都贴了“暂无”的小标签。服务生解释说一些只产于春天或冬天的菜自然是吃不到的,而有些英式菜、法式菜的主料或配料是必须从国外进口的,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德国的商家还有些库存,但现在市场上就根本买不到了!至于普通牛排和猪排无法供应,那是因为这两种肉类以及大部分的精炼乳制品都被加工成罐头、野战餐包送往法国和俄国前线。在德国国内,没有一点关系是弄不到这些“奢侈品”的,就像汽油一样!
看样子安娜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她小声告诉张海诺这家餐馆的海鲜很不错,然后自己不慌不忙的选了一份香烤鲟鱼作主菜,接着是蔬菜沙拉、海鲜汤和苹果饼,在简单问过张海诺的意思之后,她又点了一瓶1910年份的雷司令(德国最富盛名的白葡萄酒,产于德国东部的黑森)。
在安娜点菜的时候,张海诺惊奇的发现了菜单上有一份标价36马克的“鲜活大龙虾”,在21世纪初的时候,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这个价格可都算是非常便宜了!带着一种好奇的心理,张海诺问服务生这一份龙虾有多少,那位小伙子比划了一下,看起来要比脸盆还大。只可惜这是两人晚餐而且安娜已经点好了自己的主餐,张海诺只好退而求其次的点上菜花鲑鱼排、牡蛎沙司和蘑菇蛤蜊浓汤。出于“职业”的本能,张海诺在心里小小的算了一下,除去那瓶酒这顿饭才30马克不到,看来德国目前还没有因为战争出现严重通货膨胀,只是再过一两年恐怕就不那么乐观了!
这家餐馆客人虽然很多,上菜的速度却不慢,服务生很快取来白葡萄酒,当着两人的面打开,然后小心的倒上。紧接着,两人的前菜和汤也端上了餐桌。
看着面前这些色泽鲜润的食物,张海诺这才体会到疗养院大食堂的菜是多么的不精致。
“看起来果然非常美味!”
“是啊,我和女伴们来过几次,觉得这是镇上口味最棒的餐馆!”安娜拿起叉子,姿势优雅的从盘子里叉起一片粘着甜酱的蔬菜,小心翼翼的送进口里,露出一脸非常享受的神情。
张海诺的牡蛎沙司也是新鲜可口,但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安娜身上——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他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一位女士如此有修养的进餐,这在21世纪的学校食堂和周边的餐馆里都是很难看到的。
好在一份牡蛎沙司只有两只牡蛎,在上主菜,张海诺已经不动声色的将它们送进肚子里。就在这时,他看到两名穿着灰色制服的陆军军官朝这边走来,然后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坐了下来。
领头的那个,菜单都不用看就用快得叫人吃惊的速度说道:
“一份干笋鲈鱼、一份松鼠鲑鱼、一份奶油南瓜汤、一份玉米忌廉汤、一份烤培根、一份鱼籽酱、一篮栗子面包、两扎啤酒!”
“好的,请稍候!”
张海诺和安娜相视一笑,看来是两个食量很不错的熟客,这本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是那两位军官随后的谈话却引起了张海诺的注意。
“哎,你说那个人会被解职吗?我们在凡尔登损失了那么多人马,最终却无功而返!”其中一个小声问他的同伴。
“嗯,以陛下的脾气,我觉得很有可能!”
“那谁会接替他呢?”
“我觉得陛下会派两年前临危受命并且成功扭转东线局势的人来接替那个人!”
“噢,你说的是……我赞同,他一定能能够扭转法国前线的战局吗?就像他在东线所做的那样!”
“众所周知的,他和他的副手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统帅,他们在东普鲁士和俄国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超凡能力,我想用不了多久陆军就会发动一场猛烈而有效的攻势,这一次,我们要一直打到巴黎去!”
“但愿如此!”之前那个似乎还是很不放心,他说道:“可我们怎样才能突破法国人和英国人的防线?”
“总会有什么办法吧!”
这些话有点没头没尾,而且也没有提到任何一个人的姓名,但张海诺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最重要的词汇:凡尔登!
张海诺学的不是历史,但作为一个军事爱好者和德国迷,1916年的凡尔登战役他还是有印象深刻的。那场被称为“凡尔登绞肉机”战役让德国和英法各付出了近五十万人的代价,战役最后以德军的失败而告终,愤怒的德皇威廉二世因此而解除了总参谋长法尔肯海因的职务,继任者是保罗.冯.兴登堡元帅,而他的副手鲁登道夫则被任命为第一军需总监。这可以说是一战中地面战事的一个转折点,由于德皇和德国国会放弃了权利和责任,兴登堡和鲁登道夫在此后两年中扮演着德国军队统帅的角色,但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未能改版这场战争的结局。
对于一战时期的陆上战斗,张海诺作为后来者能够提出的唯一建议,就是“坦克”!唯有这种武器能够打破双方凭借堑壕坚垒长期对峙的态势,只要德国能够较英国先造出坦克并且在数量、质量上取胜,就完全有可能扭转战局!然而,英国人的大游民坦克此时正在索姆河前线大显身手了,只是德国军事部门担心这个消息会扰乱军心和民心而未予公报,且不说张海诺对此并不知情,就算他知道,凭借他所掌握的知识以及目前的技术水平,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让德国拥有一批可靠而强大的坦克,何况在这支等级森严的军队里,要取得陆军高层的信任和支持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张海诺心里想的更多的,是如何从海军着手改变眼下德国受困的局面:放弃过时的舰队决战理论,发挥潜艇、飞艇以及飞机在海战中的侦察、攻击作用,再辅以主力舰只迅速、有效的出击,在尽可能保留自身力量的同时不断消耗英国人的舰艇,减小双方实力对比差距直至反超对手,只要能打破英国的海上封锁,德国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海外获得急需的物资,并截断英国对法国的海上运输线,甚至可以在法军战线后方发起登陆作战。
要做到这一点,德国海军所要做出的改变显然比陆军小得多。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张海诺觉得通过这样的方式完全有机会在1918年之前改变战局,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德国高层,难倒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来自未来?或者以一个无名小卒之手献上一份惊天动地的战略计划?那样做的下场不外乎两个,一是被当作疯子投入精神病院,二是被当作大脑受损送到海军疗养院,后一个张海诺或许还更能接受一点。
“海诺?海诺中尉?”安娜轻声唤到。
“嗯?”等张海诺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停在半空中的叉子上还有一小块鱼肉。
“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没什么,想起一个军事上的问题,一下子又解答不了!真抱歉!”道歉之后,张海诺继续对付其那条鱼来,只是在安娜说话之后,旁边那桌的两位军官便不再谈论这件事了,而是大大咧咧的说起军营里的一些趣事来。很快,服务员端来了他们的餐点,两人虽不至于粗鲁,但吃得的确很快,在张海诺结帐之前就带起身离开了,临走时还让服务员将剩下的半个面包用纸袋给他们包好带走。
“58马克,谢谢!”
这顿饭的开销多少有些出乎张海诺的意料,他大大方方的给了对方60马克,多出来的权当是小费——在这样的小餐馆里给不给小费其实都可以,何况2马克在这个时代也顶得上一个普通工人半天的工资了。
在回疗养院的路上,两人奇怪的没有说话。这天的月色很明亮,视线比日德兰海战那条晚上好很多。这条沙土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车辆,一边是平坦而安静的旷野,另一边则是树林和海滩,它们都因为这明朗的月光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美丽的童话王国。
在最后一个岔路口前,张海诺把车停了下来,左手边的路通往疗养院的大门,右手则一直通往海滩,两者之间相距不过两三公里。
“是直接回去,还是……去海边散散步?”张海诺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更绅士、更可靠一些,若是没有发展到那种亲密程度的话,一男一女晚上独自去海边的确需要一点信任。
“今晚的夜色好美!”安娜推开车门下了车,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转过身、背着手朝张海诺说道:
“我们一起走到海边去吧!”
夏末初秋的海滨之夜,路旁还有许多小虫子在发出悉悉数数的声音,轻柔而凉爽的海风吹拂着两人的脸庞,空气中充满了浪漫的因子。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各自的童年,安娜来自于一个非常普通的德国家庭,父亲是军官,母亲在政府机构当打字员,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她印象中的童年生活,日子过得虽然并不宽裕,但和家人在一起却感觉幸福而快乐。母亲非常善良,也很会做菜,工作之余还能将不大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父亲因为职业的关系不常回家,在她的印象里是个成熟、沉默但很有安全感的人。
“我的家人……”张海诺犹豫了一下,过去的生活是自己记忆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但现在似乎只能将它们默默收在心底了。
“父亲是个没落的旧贵族,很英俊,也很绅士,只是在牌桌上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金钱;母亲来自巴伐利亚,是个善良而不幸的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此后父亲没有再娶,而我也成了这个家庭唯一的孩子!我是在奥舍斯莱本乡下的一处庄园里长大的,那里风景很优美,有一条美丽的河,但我还是更喜欢大海,从小就梦想当一名海员!”
“我也很喜欢大海,她是那样的蓝、那样的美,她有无人能比的胸襟和底蕴,又能让人感到母亲般的温暖!我想我人生第一个重要转折就是进入马格德堡的女子学院,我就是在那里成长为一名护士的;而人生的第二个转折,就是来到这吕根岛的海军疗养院,能够天天看到大海!”
“那第三个转折呢?”张海诺暗藏期待的问到。
安娜看了他一眼,笑道:“现在还不知道呢!”
通往海滩的路不长,两人很快就踩在了柔软的沙砾上,就在这时,安娜忽然弯下腰非常迅速的脱掉了脚上的鞋子,光着一双脚,一手拎着鞋子、一手稍稍提起群摆,脚步轻松的朝海边走去。
世界上并没有完美,安娜也不是那种一眼就很让人惊艳的女孩,但张海诺从未在同一个女性身上看到这么多东西:优雅、古典的安静美;可爱、俏皮的活泼美;还有现在,抛开束缚、追求自由的美。
月光下,拎着鞋的女孩漫步在海水时不时没过脚面的沙滩上,尽管溅起的浪花很快打湿了她的群摆,但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时候倒是张海诺显得有点拘束了——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脱下那系着长鞋带的靴子和袜子加入到踏浪的行列,所以只好继续酷酷的走在一旁,看着安娜惬意的享受着这大海的温驯。
夜未深,人已陶醉。
一周之后,张海诺的伤势完全康复,出院的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有人说,战争时期的爱情最浪漫;也有人说,战争时期的爱情最哀伤;于是,有人选择了轰轰烈烈的爱,有人则将爱悄悄藏在心底。
“等回到军港,我会尽快给你写信的,地址写吕根岛海军疗养院就能收到吧!”
在临行的列车站台上,背着大号行囊、拎着一箱书的张海诺言语虽然平淡,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
今天安娜特意请了假来送张海诺,她穿了一席洁白的长蓬裙,戴着相同颜色的宽沿帽,声音有些哽咽,但脸上的表情则被藏在那大大的帽子下不愿叫人看见。
“嗯!一路平安!”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还有,遇到那些脾气不好的伤员,尽量别和他们计较!”这话听起来有些唠叨,但张海诺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真想将自己的肺腑之言一股脑说出来,但此时火车头已经在噗哧噗哧的往外喷着蒸汽了,那是在告诉人们:锅炉已经加足了压力,随时可以出发了!
“嗯,你也是,多多保重!”安娜低着头,除了那顶漂亮的帽子,张海诺只能看到她那略显突兀的锁骨和那里白皙的肌肤,当然,还有一双戴着白色手套、紧紧捏在一起的手。
呜……呜……
长长的汽笛声终究还是响起了,站台上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也在大声嚷嚷着“还没登车的乘客请迅速登车,车上送亲友的请迅速下车!”
“我得走了!”如果是个旁观者,张海诺一定会觉得这个场面太婆婆妈妈了,但轮到自己扮演其中的一个主角时,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海诺……”
就在张海诺提起行礼的那一刻,安娜突然踮起脚,双手轻轻的环在了他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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