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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滂沱人匆,洒进来的只有浅浅雨雾,过而不沾,从宫殿檐廊处轻垂亦自容气度。冰凉凉的触感自是能让人所感更加真切,云卿安却只是收回手,后退了几步,便又离那滴落泥泞地远了些许。
其余人都没敢搭腔,云卿安却又是没多大反应地听着,似乎根本就对此毫不上心。
祁放猛地抬眼与云卿安对视着,似是在极力地证明着什么自以为重却又在对方眼里无足轻重的东西。他忽而退下几步屈膝跪了下来,溅起的雨水在他身上勾勒出些许污痕,声调带着的是难掩的恳切,道:“所言不假,督主所厌所恨,便为属下兵锋所指,不会有任何的例外。”
众屏息敛神之间,番役目不斜视。
云卿安却未动容,再激昂铿锵的表忠言论听多了,也都一文不值。更何况他本就不需要。
当时不过是想要查一查藩王的项目支收,结果重翻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多留了个心眼掏出多了些消息,因而注意到了祁放这个人而已,以便于日后查探。
不值得为此淋了雨,尽管雨已经小得快要停了。
云卿安长身玉立,只隔着浅雾低下脸来看着他,柔声问:“你这张嘴,可还能再多说些话?”····祁放恍惚了会,后反应过来连忙道:“督主有问,知无不言。”
这即要从他口中撬话的意思,能被用得上就好。
云卿安却是凝他片刻,短促地低笑了声,望向番役中另一稍有位量的人,改了主意道:“为本督前去太宁睢城,多带些人手,受待听事。出了岔子,回头本督就拿你曹闻中是问。”
李延晁敢阴他一局,他就敢还他一道。
曹闻中迅速郑重领命。
“至于祁放你,”云卿安悠悠道,“既不好责你,该如何做,你自己看着来,至于到什么程度才好回见,也自行斟酌决定。”
“别让本督轻易信你,也别让本督轻易疑你。”
这恰恰是最难的,却也是祁放自找的,他却没有半分犹豫地就应下了,尽管所谓机会,也不知是好是坏。
雨终是彻底停了,无法长久即收。云卿安的视线不经意间投往宫监房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废用的黑石囱形廓,料想内里如旧,虽有漏缺亦有难护的干衾余温。
沉潮越发加剧,晦暗的陈污都要汇集成了一道暗河,在宫阙间吐纳流盈。点得着吗?
“本督,却偏要它烧起来。”
不回望,贪得一个干净。
——
遭新洗透,气凉如秋。昭民即成阻民,停民,持续至此而动乱未平,然现场已经彻底成了两番泾渭分明的阵营。
“既需魏掌印主持大局,又何故要先行退场?置重礼于不顾,若是触怒天意,乱我大乾气运,又是否担待得起?”尽管在这里耗了这般长的时间,广昌伯却站得依旧是姿势端正,腰板挺直,在对魏玠开口质问时的气势丝毫不弱。
先前犹念担当,不可弃民不顾,可现下周遭乱围,混贼未明而难以移行,出席的大部分官员都被困在了这片区域,被堪堪遮蔽着挡了雨,却仍多少是有些狼狈,没法轻易离开。偏偏魏玠还想要带着四卫营的人先偷偷溜了。
就事因而言,佞乱君侧少说也占了一半,这关头想撂担子躲被窝,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魏玠暗自咬牙。他原先想要好好借着这个时机表现一番,不料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未及魏玠出口狡辩,同一队列当中的另一位官员也沉沉出声,不无讽刺地道:“魏掌印位高权重,心怀大义,自是仪礼之担者,也定不会动了早退的歪心思,必为我等量小而度君子之腹,多虑了。”
发声之人正是陆良御。尽是些不好太过得罪的重官,这一唱一和,分明就是给魏玠把退路都堵死,搁一块在这担惊受怕,不得安生。
魏玠气得干瞪眼,却没法揪着这个话头来发难,便故作轻松地将脸扭到一边,阴阳怪气反击道:“本印向来行得端站得直,迎得过陟罚臧否,更担得过荣宠重信。不像有的人,表面正人君子,背地里还不知做上了些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若是苍天有眼使之被搜出个端倪来,咱家可就想听听,在君前该作何辩解?”
广昌伯和陆良御等人闻言俱是同时变了面色。
“东厂欺人太甚,有违常道……”众官窃窃私语中是藏不住的怒火。笑话?此番出事,东厂行动得倒是极快,没有上赶着做上什么有用之事,反而是滥用职权,打着个搜查祸源的由头到他们这些官员的家中搜查去了。
有头有脸的人都顾着几分颜面,这样憋屈的事可说是极为过分,甚至可言为侮辱,偏偏他们在时前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还制止不得。
知众此刻不满而无奈,魏玠心下终是舒坦不少,眉头一松,那双迷蒙却又锐利的眼望向四周就当作是看风景了。
他想起十夜绝陵那群下三滥的拿钱货这阵子突然就很是消停,不知因何却暂时也是一件好事。还没来得及缓缓神,此时他的膝盖隐隐地发着酸麻,风湿又犯。卿安既已回来,又该念叨着他了,像以往那般烧热水、忙前忙后服侍着他。
不论别的,这也挺好。
另一边。
“司马总兵好大的威势,横行晃得人找不着北不算,还往我这倒踩一脚。”龚铭一边躲着拥上来的百姓,一边郁着脸骂骂咧咧。
为把这些暴民收拾妥帖,他好几次都下了狠手却……若非是要抢功,司马厝这有意无意的阻止是存心来隔应他呢。
司马厝冷笑了声,不以为然,只是和龚铭拉开了些距离,照样“钓鱼执法”。
以暴制民也做得心安理得,把这当成升官的垫脚石?人模狗样的彻底没救药。只是这回历经下来,司马厝心头的凝重便又多了几分。百姓中混入诸多别有用心之人,一时都分不清哪些才是被假扮的,若非有人暗中策划有意煽动,何至于此。
百姓之声此起彼伏,在禁卫之下却如被囚进了铁笼,未隔断愤怨声只徒添烈烈锈哑,艳色夕阳斜斜铺陈下的人头攒动在刀锋边缘堪堪擦过,雨血俱是新鲜的而犹被践踏。
碎掉了的,还有不知从何时飞过来的竹篾,只剩残片。
司马厝眸光一寒。
喧未沉,而在那象征着尊权为上的锦绣江山腾图坛毯被来人轻轻迈步踩上之时,动戈乱声都似乎没于喑风。数十厂役公事公办地开道,护拦在边,肃杀一片。
底下再多的震惊意外也都掀不起浪来。
云卿安衣不沾尘,身后的袂摆带出的厉弧挡了挡霏雾,既在高处,下视而清。混泞是别人的,他自安处,虽亦是于倾厦之下。
既要控场,然从旁呈过来的皇谕,他没急着接,只是静静地将那温柔的目光落于人群之中。遥遥相望间,所触即有沉寂,疏离,连先前曾有的审视都已无。
可云卿安只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会不会冷?
淌下的水绕过墨发,在那紧绷的面容轮廓上如同擦拭过薄刃锋棱而无法将之柔和一瞬,身形越显刚冷不可靠近。司马厝早就在这一场纷象中被淋透了。
何不并肩同处,旁观无扰?想要给总兵生一回热又或者替他发一场烧,想要把别的都抛在脑后而先帮他细细地把身上擦干了。可这分明是在把他拉扯下来。
坏了,慌乱着的。
诸官等不住了,云卿安这才收回目光,从从容地将皇谕拿过在面前摊展开来,轻启唇而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出。
“民拜千秋,昭告兹大,误而忧思成多不可止,罪证足具则严惩不殆,乱源西南土州瑗城,官寇勾结致民不聊生,谋害御前罪不可恕,亟待肃察风清。”
“——敕诏三营总兵司马厝,受令亲带兵捉拿疑贼祸党,以听候调查归案。故兹谕告,想宜知悉。”
人选是云卿安要定下的,除他外皆不可。
私语骤热,诸官疑惑顿生而面面相觑。如何可以这般草草了事?东厂虽查,而那所谓的证据尚未露于人前但何以来得这般快捷?不过是经短短几个时辰,倒都像是现成的摆上台来似的。这所为方式极为简单粗暴而光明正大,而这动机若是细究下去……指令专向一人,众皆心下微沉。
司马厝侧脸躲开了那些从各方投来的视线,步出前先甩手扔了那把用来装模作样的佩刀。
前几夕仍在夜间拥眠,自以为是的互通共敞,不日前仍在耳鬓厮磨,妄图将四散的回音困于一块。碎篾在暗滩,够不着天边近暮的奢光。
还来。他玩的,够大啊。
仅存的幔幡彻底动不起来了,依附虚贴着杆桅,相对也算无隔坦畅。
接旨并无何意外,他们脸上的神色都看不出一丝端倪,坛毯却落了印,若盖上昨日痕迹。
“将臣,谨遵主令。”
*
作者有话要说:
云:就要叫老公去。
(本章完)
第74章 枉回首 漫山遍野的摇风草。
“厂督,陛下刚歇……”于寝宫候着的内侍太监话还没说完,云卿安就抬手制止了,随口将他们支了下去。
他们退时躬身垂首,生怕把人给得罪了,任谁也能看出云督心情很不好,眼尾的余光扫过来时,不耐烦都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也是,毕竟皇上刚醒过来就闹腾了一回,逼着要云督放下要事亲自入殿觐见。
内殿里边,云檀顶木作梁,琉璃宝珠串成的帘幕垂挂,龙涎香蒸腾出的烟雾在来人步近时滞了一瞬。
阔床边的明黄色宝帐轻掩,李延瞻躺于内,依稀可见他重重喘气之时胸膛的起伏不平。
“厂臣,见过陛下。”云卿安的语气敷衍,站定后只顾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袖袍,那绯色落在他眼里时似是越发暗淡了。
宫监房着的火不大,却把里边该消的都消了。倒也成。
李延瞻在这一声中收拢了散乱的神思,昔日红光满面今已萎靡不振,眼皮沉沉耷拉着,唇周都发着黑。他对云卿安浅淡随意的态度没有察觉般地,只有气无力地伸出一边手,沙哑唤道:“云督,咳咳……”
他后知后觉地忆起,吕璋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陡然惊觉周边无人已成孤寡一具也只是短短一瞬,他依旧是前簇后拥的帝王。
“陛下可按御医嘱托按时辰休养了?”云卿安没靠近他,似是关心地淡淡道。
“回陛下,臣已皆打点稳妥,替陛下传令下去,无何差漏。”云卿安敛眸道。
这皇帝的龙体早些年就折腾得没边,身弱还易得风寒邪病,长时手脚冰凉还不知收敛,渴求不满还尽爱寻些旁门左道。投机卖好,成全他罢了。
高处不胜寒,置身难安,愿得侍暖。既有宝丹,无需顾忌。
云卿安隔着床幔淡淡瞥李延瞻一眼,回头喊来了内侍去给他把地龙再添上些。
“不用了。”李延瞻却粗声粗气地制止了,移身腾出来的那处还沾了他的寒凉,他抬头时那浑浊的眸光像是掺了一簇暗火,“云督,你过来,来朕这里。”
“一群庸医,尽劝朕不可做这不可碰那!”李延瞻从鼻子里发出一道重重的哼声,不满道,“既尊于人上,诸事可为,何须束手束脚。只是,朕……”他忽而深深闭了闭眼。
云卿安眼神一寒。
上了台面的借口,以牙还牙,用相同的方式一报还一报。适时在圣侧引导风向要得皇谕,也作实在。
“陛下多虑,往昔之乱臣贼子早已被五马分尸,暴晒街口,现民乱缘由既已揪出,内臣定平不遗。望陛下保重龙体,切莫忧心。”云卿安语调平缓地陈述道,似乎所言与自己毫无关系。
“朕谕可……”李延瞻似乎想起了自己恍惚之时发生的事,颤巍巍道。
有所改善,有了希望总是件好事。
这回倒是想起来了。昔日先皇早被架空,李延瞻同等人一手酿制下的苦胆,如今被他们尝着,可算余味无穷。所谓的冤案在当位者眼中也不过一颗沙砾,所谓的罪民就算是伏尸千里,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何人多顾?
可那时的空明山瑶寨族落,在硝炮中失了俗常的烟火,也失了那淳朴的民语,他听着许许多多的人,形形色色的指责。仿佛被当成了罪人,必须要首领的头颅被砍下才可以消恨一般。云卿安曾经不懂,阿父究竟做错了什么?
原是这世道本就如此。
这时节还能虚得蜷成这个样子。
太费事,干脆连醒都不要让他多醒了。
云卿安心下冷笑,表面却是温和道:“陛下可是梦魇了?”
“好,好,做得好。”李延瞻自是不知其间实情,闻言只是松了口气。他手撑着榻半起身时,龙被就往下滑了滑,“云督,再给朕抱一床暖衾来,还不够……”
所做无非是找出并亮出“证据”,假装去抓人搜查逼供,令之交待罪状,按着安排好的进行罢了。既被说成了反贼,那他们,便就是反贼,若要哭诉就说是他云卿安给逼的。
声音明是渗着冷的,阴凉结成了垢。
当岑衍见着云卿安从皇上寝宫出来的时候,他小跑着上前去却把脚步声压得极轻,显然是雀跃着的,说:“督主,召伯那边的研制一切顺利,定是好的,好着的……那些药都替督主收着了,服下肯定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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