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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城。

贵为中域炼灵界的核心,麒麟界、中元界的圣帝大战,丝毫影响不到此处。

在护城大阵的屏蔽下,城内炼灵师只感觉到了时不时的微小型地震。

但若不出城,只能遥遥望见远天有些黑压压的虚影,瞧不出是天塌了,还是巨人降临。

城外是地动山摇,城里国泰民安。

排队进城的人,从黎明列到黄昏。

当落日归山,又从东边升起时,夹道的黄金桂,依旧能在朝阳下捎来满城芬芳。

香飘万里,从街道两边的吆喝声里透过,从孩童嬉戏的脚步下掠过,从盘膝打坐的炼灵师鼻尖萦过……

桂香飘进了长乐街,飘进了幽桂阁,在一众骚客雅仕的划拳纵酒、欢声笑语中,飘进了第三层。

“啪。”

房门关上。

香姨落于床边。

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枚戒指收好,连妆都来不及卸,就捏出了一颗通讯珠:

“冬冬,眉儿,阿摇,速速来三层见我。”

一顿,她又记起了什么般,嘱咐道:

“叫上莺莺、雀儿。”

通讯珠传来几声问好和应是声,香姨将之摁断,随手捏碎了这枚珠子。

她指尖捏出一朵白色桂花。

碾碎之后,房间里多了一股幽香,很快掌中空间就破碎,她将通讯珠粉末丢进了空间碎流里。

“嗯……”

低眉冥思不过三息时间,香姨从胸口一掏,再摸出了一枚玉符,碾碎后同样扔进了空间碎流。

这是“红危秘符”,绑定了包括香家、鬼神帮、幽桂阁下属附属情报机构等的首脑。

此符一碎,各家首脑都会收到通知:

“局势,已经坏到来不及去各家通知的地步了,你们自求多福。”

捏碎红危秘符之后,楼下已经传来了脚步声,香姨一拍脑袋,脸上浮现一抹懊恼之色。

“坏了,我真是个小笨蛋。”

她忽然记起来徐小受的提醒。

鬼神帮里,不一定都是好人。

虽说大概率接收秘符传讯的那个首脑级人物,不可能是圣神殿堂的人,然万一呢?

“我还是太心软了……”

可一想到如若不知会一声,也许明日过后,那几家势力上下都会遭到血洗。

说不得,连根都无法保住。

香姨早先幻想过无数次这等画面,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要面对。

此时再去看,她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会捏碎那一张玉符,也就无所谓后悔与否了。

“只要我还在,只要神亦还在,老道就不敢做绝……吧?”

香姨目中多了几分忧色。

她起身来到窗边,却没有开窗,只是隔着窗户纸往外望。

朦胧之中,玉京微雪,一派祥和。

她褪下衣裙,将缠胸的封印之带,一层层解开。

很快,一身气息于不声不响间,便涨到了太虚层次。

“呼……”

香姨对着窗外,轻轻呵出了一口气。

淡金色的暗香雾气,汇进了玉京黎明的雀鸣鸟叫之中,汇进了常年盛放的鲜花桂木之内。

它们,成为了这座城池的一部分。

而这座城池中终年不散的香气,也成为了香姨灵念的一部分。

香姨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微微一颤。

“快!快!”

“行动要快,动静要小!”

“能遁进天道的,通通都给老子遁进天道,不要留痕,这次任务是‘红色’,是最危级!”

“嘿嘿,幽……”

“不要说话!不要道出任何同任务有关的词汇!你要害死老子吗!”

“全体都有,通通闭嘴!”

“……”

笃笃。

敲门声响起。

窃听被打断,香姨睁开眼,目中多了冷意。

“不愧是你啊,骚包老道,动作比我想的还要快……”

她换上了常穿的黑色纱裙,显得很是日常。

想了想,又从抽屉中摸出了一个布娃娃,脸上多了几分柔和。

这娃娃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光头大眼睛的形象,身上有很多明显的针孔,显然制作人的手艺十分粗糙。

它穿着粉红色的纱裙,活泼可爱。

“我爱你。”

将这个神亦亲手制作的布娃娃揣进怀里,香姨抬眸望向门边,脸上恢复了从容镇定。

“莺莺、雀儿先进。”

门一推开,三女恭候,两女步进,目中惊疑不定。

门一关闭,香姨便抛出了两个戒指,分别送给两人,淡然道:

“里面有一块黄色的空间传送玉石,出门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捏碎离开京都,再也不要回来,哪怕我亲自去找你们。”

“至于其他的东西,算是遣散费,也是赠予你们路上的盘缠,谨记财不露白。”

“从今日起,你们自由了。”

莺莺雀儿如遭雷击,脸上骤失血色,就要跪倒在地。

“对不起,香姨,可是莺莺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香姨,这到底是怎么……”

二人尚未跪下,被一股隐含暗香的幽风扶起,香姨无波无澜道:

“不是姨不要你们了。”

“是你们有了自己的造化,有资格活下来。”

活下来?

莺莺雀儿并不蠢,对视一眼后,意识到可能是幽桂阁的天要变了。

“退去吧。”香姨一摆手,显然不欲多说,“让她们进来。”

“是!”

两女应是,连多问都不敢,退出门后带上。

很快,门又推开,这次进来了三个容貌、身段皆堪称绝色的女子,是香杳杳最贴身的三个女婢。

当房间再次回归寂静之时。

香姨目光扫过同样面露惊疑的三女,淡漠道: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进的幽桂阁?”

砰几声,三女同时就跪在了地上,娇躯轻颤,脸上多了恐慌,好在还能正常说话:

“冬冬是一岁进的幽桂阁,至今,已有二十八年……”

“香姨,眉儿也跟了您二十六年了啊,眉儿是哪里又做错了吗?”

“阿摇、阿摇从小到大,都跟着香姨……”

香姨闭上了双眼,抚平了心头波澜之后,从容开口道:

“你们之中,有一个人背叛了我。”

啪嗒几声,三女同时软倒于地,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彼此。

“香姨!”

“香姨,不是……”

“咯咯、咯磕……”

胆子最小、做错事次数也是最多的眉儿,甚至牙齿打磕,说不出话来。

“不过,姨不怪你们。”

香姨又丢出了三枚戒指,扔在了三人前头:

“姨毕竟也利用了你们,更不愿在此刻点出那一个叛徒来,姨相信,在那人手底下做事,你情非得已。”

“姨更相信,十多年的情分,不止姨会念及,你也会。”

她目光一一扫过三女泪颜,一叹道:“拿上戒指,离开幽桂阁,从此天涯永不相见。”

“香姨!”

阿摇凄声哭了出来,不住摇着头,泪流满面。

她无法离开幽桂阁。

她的一切,都是香姨赐予的,都来自这个温暖的家。

一介凡人,如此姿色,离开幽桂阁,又将何去何从呢?

“香姨,冬冬离不开你。”

冬冬磕起了头,对那戒指视而不见。

阿摇如此,她又何尝不是?

离开幽桂阁,天大地大,再无容身之所!

“香姨!眉儿不是叛徒,眉儿是做错了好多事,可是至少……”

眉儿小手抹着泪花,泣不成声。

至少,让眉儿侍奉您到生命的尽头啊!

“很好,方才只是一个测试。”

“而你们,都通过了考核。”

香姨忽然点起了头,而后瞥向了发髻都有些凌乱的阿摇,问道:

“你的琵琶呢?”

“姨记得,你的琵琶,从不离身。”

阿摇频频摇头,泫然泣声道:“后院……还在后院,阿摇来不及……”

她妆发至半,听到香姨那般严肃命人的语气,立马抛却手中一切事,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琵琶?

哪里有时间,再去顾得上那琵琶啊?

“幽桂阁危险了,回去带上你们的东西。”

“半刻钟后,南城门口,朝灵街,董记茶铺集合,跟姨一同离开。”

香姨一摆手,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是!”

三女匆匆忙起身,就要回去收拾东西。

“戒指带上。”

“是!”

三女急忙回身,各自捡起了一枚戒指,鞠躬后离开。

房门再次关上时,香姨叹了一口气。

她哪里知道有什么叛徒啊?

才刚从十字街角出来,才刚回幽桂阁不久。

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觉得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就在道穹苍眼皮子底下,幽桂阁必定有!

“不要让我失望啊……”

“绝对绝对,不能是你们……”

奢望如此。

香姨却是明白。

道穹苍出手,若非自己最亲近的贴身女婢,又怎配成为他的棋子?

“雪……”

香姨失神在了窗外风雪下,足有十息。

做了这么多年情报工作,到最后,她竟是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敢相信。

波澜过后,香姨摸出了袖中一张皱巴巴的玉符。

这是通讯玉符。

太粗糙了,连通讯珠都算不上,只能单向联系。

它来自幽桂阁近些时日的一个常客,一个相貌平平的马车夫。

……

南城门口,朝灵街,董记茶铺。

轰隆一声,远处传来一声炸响,震得茶铺里头所有茶客碗中茶水都洒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

“天子脚下,还有人敢作乱?”

“看这方向,是长乐街那边的吧,炼灵师打起来了?”

“好大的烟……”

那爆破分明是炸掉了哪里的防护灵阵,且伤到了内里根基,才能惹起这惊天尘嚣。

乔装打扮,姿色尽藏,毫不惹眼的冬冬落在茶铺后面的街巷里,抬眸尽是黯然。

这一瞬,她知晓幽桂阁没有了。

若香姨不来,她将永远失去那个家。

若香姨不来,来的将会是一众圣神卫,乃至是白衣。

冬冬褪下了手腕上的封印手镯,一身气息节节攀升,很快涨至太虚层次。

“香姨……”

茶铺对面的糖葫芦摊位前,眉儿一回眸,泪花便在晶莹闪烁。

她同样解除了封印,气息也涨至太虚。

“轱辘轱辘……”

马车车轮停止了转动。

与她人不同,只是凡人之躯的阿摇,便是乘上了马车,速度依旧不快。

半刻钟时间,她甚至还没赶到茶铺那边去,只是正在路上。

掀开车窗帘,满身尘土如一清贫百姓般的阿摇目中涌现苦楚,死死攥紧了手中琵琶。

家,没了。

……

香姨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过来茶铺。

她只是支开了三女,给了自己足够的逃命时间,她断不可能带着三女一同离开。

但也许是因为念及了旧情……

也许是嘴上确实只是说说,心头还对叛徒存有怨恨,想要揪出来……

当香姨意识到自己出现在董记茶铺面前时,她已经出现在董记茶铺面前了。

“不好!”

那种心头发寒的后悸感,令得这一刹,香姨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圣帝指引?!

意识至此,香姨瞳孔再次放大。

“不对!”

“我为何又要回玉京城来,我不是直接往十字街角的方向遁离的吗?”

圣、圣帝指引?!

“咻咻咻——”

一道道光影从天穹掠至。

一股股灵元波动同时爆发。

顷刻之间,董记茶铺就被一众白衣,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

茶客们尚且一头雾水之时。

便见天穹之上,不知是谁先动了手,界域罩下,所有白衣消失,街上只剩隐晦的灵元波动。

“嗡嗡嗡……”

一重又一重的界域,套起了界域。

茶铺后巷的冬冬只堪堪转出了身,只是见到了香姨一眼,便再也看不见香姨。

“不……”

她捂住了红唇,无声摇头,眼眶中盈起了泪花。

“香姨???”

糖葫芦掉在了地上,眉儿侧眸后,只是愣了一瞬,浑身气息陡然炸开。

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所有的杂念,脑海里只剩一道可能会香消玉殒的身影。

“谁敢动我的香姨!!!”

眉儿从虚空一扯,扯出了一副画卷,山泉水叮咚,飞鸟萦花上。

“太虚世界,花鸟绘卷!”

长街一错。

万物归入一副图中。

图中圈圈圆圆,不止山水飞鸟,还显化出了百重界域下处变不惊的香姨。

“嗡……”

虚空之间,天机道则翻涌。

眉儿才堪堪跨越百重界域,径直闯入了最里世界之中。

便见大道纹显,百余白衣身前,幻化出一道真实的、华贵的、如同天子一般的高大身影。

他一身白袍,篆刻星纹,腰配宝玉,手托司南,五官端正,含笑脉脉。

赫然,便是当今圣神殿堂总殿之主——道穹苍!

“道殿主……”

“半圣化身?!”

眉儿只是心念一恍,短暂失神一刹。

下一瞬,她便感觉思绪延迟了后,再也无法连通回来。

世界在旋转、翻倒。

很快,视野中便出现了香姨惊愕和悲痛的脸。

“嗤!”

血流如柱。

当再旋转一圈,眉儿望见下方自己那软倒于地的无头尸身之时,瞳孔已然失去了焦点。

咚。

头颅点地,赫然是在那星纹白袍男子脚下。

“不……”

“我是……太虚……”

“怎么可能……连他出手……什么时候……都看不清……”

眉儿竭力想要和自己的身体找回联系。

她是太虚,身首异处都能随便接回,更何况身上还准备了神之庇佑。

她却发现,自己脖子断口上多了一副星图,隔绝了所有本我之间联系。

远处断首尸身的脖子上,同样有着一副星图,不止压下了一身澎湃的灵元,更是粉碎了气海。

“不是太虚……”

“我,已是凡人?”

眉儿竭力让头颅往后一倒,终于在合眼之前,让视野中再次出现那高大如同巨人般的道殿主。

他正用白色的手帕,擦拭着手中五品宗师灵剑剑身上的血迹。

他连半分侧目、低头都无,擦完剑后,手帕随意一丢。

视野……

被染了血红的白色褶皱,翩翩填充。

眉儿瞪大了眼,却再也看不到黑暗之外的任何颜色,很快,她停止了呼吸。

道穹苍目不斜视,只望着对面那张陌生的女子的脸,轻声道:

“好久不见,香杳杳。”

“没吓到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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