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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不错,天祐五铢,这字体如筋似骨,竖笔如柱,看上去又丰满圆润,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韩端拿着一枚五铢钱翻来覆去地观赏,对钱币上的四个玉箸篆文赞不绝口。
牛信笑着回道:“这是顾侍中的墨宝。”
顾野王工诗文,善书画,在前梁时便为太学博士,二十五岁便奉命编撰成《玉篇》三十卷,如今身为侍中,也还兼着太学司业(相当于太学副校长,协助祭酒主管训导教务之职),称得上是一代鸿儒。
他能写出这么端庄匀称的玉箸篆来,也是不足为奇。
“这些样钱我收藏了。”韩端将样钱全部收入囊中,吩咐牛信回去之后立即择地建造铸币工场,开始铸币。
牛信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陛下,如今秦淮河上,水流稍微湍急之处,都立满了各家私造的水车,新的铸币场要建在何处?”
“滥设水车一事,我已经让李立去查办,凡未经都水监和太府监允许私自设立的,一律拆除。”
南朝水网密布,水道纵横,拦河筑坝、私设水车的现象也十分严重,就连运河两岸也不能幸免,如此做法,既造成水灾隐患,又极大地危害行船安全。
所以李立就任太府卿之后,韩端便让他趁冬季水枯之时清理河道、整治乱象,秦淮河两岸私设的水车,自然也在整治的范围之内。
“但铸币工场开设之处,一要水力强劲,二要地方隐秘,便于安全保卫,秦淮河并不适合。”韩端略作沉吟,便想到了合适之处:
“玄武湖下连接大江的紫川河水流湍急,且又无船只通行,可将铸币工场修建在此处。”
“臣回头就和都水监联系,尽快将铸币工场修建起来,开工铸币。”顿了一顿,牛信索性将自已的担忧说了出来:
“陛下,按预算的铸币数量,目前江都所出铜料完全供应不上,库存金银更是远远不足,若没有新的原料来源,恐怕铸币工场也维持不了多久,此事还需陛下尽早决断。”
韩端闻言,却是蹙起了眉头。
中国历朝历代都缺铜,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铜矿资源匮乏,二是生产技术水平低下,铜的生产成本太高。
因为缺铜,铜价高昂,导致铸钱不仅无利可图,一不小心还要亏本,所以朝廷不愿铸造铜钱,市面上铜钱大大不足,从而造成“钱荒”。
钱荒的后果,便是造成物价下跌,给生产者带来直接的损失,使商业萧条,经济萎缩。
要避免钱荒,就必须解决铜料来源,另外还得再铸一部分金银币来代替铜钱流通。
韩端也不是没有想过发行纸钞,但目前看来,短时间内这个办法都不现实。
没有准备金,刚建的国家也没有信用度可言,而且防伪技术也达不到要求,贸然发行纸币,只会给国家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寺院收缴上来的佛像,可以先熔来铸币。”思索良久之后,韩端才开口说道。
收缴的铜铸佛像并不多,只能解一解燃眉之急,最终还得从铜矿和技术上来想办法。
目前规模稍大的铜矿,除了已经在开采的江都铜山和山阴耶溪铜矿外,还有建康西南铜井一带的铜矿,丹阳(安徽当涂一带)铜矿和武昌铜矿。
但这些铜矿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就是开采时间日久,容易开采的部分都已经开采完,继续竖井开采,成本高、产量低,得不偿失。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改进技术,提高生产力,降低生产成本,二是找到新的储量丰富的铜矿。
时下的采矿方法,是用铁锤、铁钎一下下敲击,即使用木柴烧爆之法,一人一天也只能采得二十多斤矿石,熔炼之后得铜还不到一斤。
韩端能想到的提高生产效率的办法,只有用黑火药来爆破采矿,这个法子虽然有安全隐患,但却能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技术的发展离不开牺牲,这是一条必由之路。
至于新的铜矿,韩端绞尽脑汁,才想起前世看过的一篇文章,其中讲述了宋代铜产量大幅提高的原因,一是采用了“灰吹法”和“胆铜法”炼铜,二是发现了储量巨大的韶州铜矿。
用“灰吹法”炼金银的技术,早在东晋葛洪的《黄白篇》中就有提及,但用于炼铜却是在宋代。
至于胆铜生产,是把铁放入“胆矾水”中转换出铜,这种方法早在西汉《淮南万毕术》中就有记载,唐代已有人用此法小规模制造赤铜,到北宋时,胆矾法已经是大规模生产铜的重要方法之一,最高年产量曾达一百八十多万斤。
而韶州铜矿的开采,更是使得宋代的铜产量在唐代的基础上有了极大幅度的提高。
韩端蹙眉深思,这时,却听太学祭酒周弘正突然出列奏道:
“陛下,南朝产铜之地,无外乎江都、六合、建康、句容、溧水、溧阳、吴县七地,特别是句容县北铜冶山历代采铸,至今储量仍丰。”
“吴县西十里的铜山也曾采矿铸钱,如今仍有人私下开采,若将七地铜矿尽数利用起来,应能稍补铜料之不足。”
这些产铜地韩端都知道,只是容易开采的部分都已经被开采得差不多了,若要继续开采,仍然要面对开采不易、成本过高的问题。
若真是赚钱的买卖,陈国怎么会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去开采?
韩端略作沉吟,说道:“周公所言诸地铜矿,采炼不易,只能作为权宜之计暂时采用。”
“朕听闻广州始兴郡有铜山,掘地三尺便可见铜,牛侍郎若能将这个铜矿找出来,那铸币的铜料应当就不会缺了。”
牛信立即道:“那臣明日就安排人去广州寻找。”
“陛下,老臣知道始兴有银矿,但铜矿似乎没有听说过。”
周弘正见韩端有些疑惑,又解释道:
“老臣在前梁时曾任左民尚书,知道岭南诸郡每岁向朝廷常贡金银,而诸郡所贡皆当土所出,所以始兴有银矿是肯定的,铜矿或许也有,但老臣却未曾听人说起过。”
始兴即后世的广东韶关,隋朝时才改名为韶州,到了宋代韶州才发现大型铜矿,现在肯定还没人知道。
韩端也不与他争执,只是让牛信赶紧派人去查访,末了,他才转头对周弘正道:
“单铸铜钱尚不足流通之用,周公可知南方诸州,都有哪些地方出产金银?”
周弘正一抹白须,呵呵笑道:“陛下这是问对人了。”
“中大通年间(梁朝中期年号),向朝廷贡金之地除巴蜀诸郡,以及江州的豫章郡、临川郡以外,还有岭南齐熙郡、象郡、安成郡、蒙州、南定州、安州、越州、高州以及交州。”
“贡银之地,有湘州的邵陵、桂阳诸郡,又有岭南始兴、曲江、遂城、临贺、始安、齐乐、苍梧等郡县。”
“前朝武帝赏赐大臣、贡奉寺院,动辄金银数十上百两,尽皆来自上述诸州郡贡献。”
果然,出产金银的地方,都在后世的江西、湖南、广东、广西一带。
但可惜的是,除了豫章郡外,其余诸州郡都还没有纳入大明国治下。
可偏偏豫章郡的黄金产量极小,一年下来也不过二三十两,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韩端突然觉得,必须尽快对湘州、桂州以及岭南诸州郡用兵,切切实实地将这些地方掌握在手中了。
无论是土地人口,还是金银矿藏,都值得自已发动一场战争。
“济之,年前拿一份征讨岭南的计划出来!”
“兵发两路,一路走巴州、湘州、桂州,另一路走豫章、临川、安远、始兴,取交州之后再班师回朝!”
“臣遵旨!”
……………………
回到太极西堂,脱下玄端深衣换上常服后,忙碌了一天的韩端稍微休息了一会,三娘子送来饭食,刚吃了一碗清粥,便听到外面侍卫的声音大声叫道:“太上皇驾到!”
话音刚落,便见韩锦大步走进堂来,韩端连忙躬身作揖:“阿爷来了!”
“我找你有事。”韩锦微微侧身只受半礼,然后来到榻前坐下,问道:“六郎,藕奴已经年满十七,前些时日你说自有安排,如今究竟如何了?”
“这个……”韩端没想到父亲亲自跑到太极西堂来,竟然是说妹妹的亲事。
这几日他忙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来想这件事情?
但他这话可不敢对韩锦说,只能含含糊糊地道:“已经有了一个人选,我正准备抽时间问一问他本人的意思。”
韩锦急忙问道:“此人是何方人氏,家中是何门第?”
韩端一心要破除门第之见,但他老子却非要分个门第高下,这让他心中颇为无奈。
“此人乃广陵人氏,父母早亡,其先祖乃汉中郎将,其祖曾任六合县令,秦郡太守,其父曾任海陵县令,算是官宦之家。”
一听父母早亡,又不是世家豪族子弟,韩锦心中就有些不大乐意。
韩端耐着性子道:“藕奴是我的妹妹,大明朝长公主,有我为她撑腰,夫家的门第根本就不重要。”
“此人无论品貌才干都很不错,以弱冠之龄便能凭军功得升八品武威将军,完全能够配得上我家藕奴,阿爷若是不信,我这就让人叫他来你看一看。”
韩锦不大乐意,家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女儿嫁给一员武将,但韩端却还有些担心来护儿不愿意娶藕奴。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尚公主”的。
所以他又劝说道:“还是见上一见,若阿爷实在是看不上,那我再另外为妹妹物色。”
三娘子也道:“阿公,不如让妹妹自已相看,若是看得上就定下来,看不上再另寻其他。”
韩锦皱眉道:“哪有女郎自已相看夫婿的,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让妹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几眼即可,没有外人,如何会传得出去?”
“这个办法好,我家也不需要仰仗姻亲,只要妹妹看得上就行。”
韩锦见儿子儿媳都这样说,只得点头应允,三娘子让云朵去请了藕奴过来,和她说了这事,藕奴害羞地用麈尾遮住脸庞,钻进了屏风后面。
来护儿如今在中军左卫担任军主,驻于尚书省后的左卫军营,蔡抒古出门不多一会,便带着他回到了太极西堂。
登基之后,韩端威严日重,只坐在那儿,便让来护儿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略微有些局促向皇帝、太上皇和皇后见过礼,韩端给他赐了座,然后问道:“崇善与左卫军将士可还相处得来?”
来护儿点头回道:“相处挺不错的。”
他武艺出众,又是因战功得升军主之位,将士们都挺服气,相处也确实比较融洽。
“那就最好。”韩端颌首道:“闲时多读些书,勤练武艺,也可找人去了解一下岭南的风土人情。”
“明年开春过后,朝廷便要对岭南用兵,你若愿去,朕就让济之给你安排一个位置。”
“臣求之不得!”来护儿连忙拱手谢过,韩端又勉励了他两句,然后装作无意地问道:“朕记得你已经过了加冠之年,可有想过娶妻成家?”
来护儿连忙摇头道:“陛下,国家尚未安定,正是我等将士用命之时,成家之事,过两年再说也不为晚。”
韩端笑道:“娶妻成家和为国效力并不冲突。”
“臣想先建功立业。”
也不知藕奴是否看得上他,所以韩端也不多在这事上纠缠,转而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朕到军营中,看看你这段时日来武艺是否有长进。”
“那臣明日在营中恭迎陛下。”
“好,那你先回去。”对于来护儿,韩端确实是很欣赏,即使藕奴和他的亲事不成,韩端也准备要好好培养他。
来护儿告辞离去之后,藕奴儿才红着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韩端问她:“你觉得此人如何?”
藕奴低着头站在那儿,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韩锦着急地问道:“到底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
“阿爷!”藕奴儿一声娇唤,掩面奔出了西堂。
韩锦气呼呼地道:“这孩子,真是给她阿娘惯坏了,也不懂礼!”
韩端看了看老爹,又看了看孔三娘,“藕奴这样,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三娘子“呵呵”笑道:“要是不愿意,她肯定就直接拒绝了,她不说话,就表示已经看上了来将军,这是害羞呢。”
“你等会再去问她一下。”
韩端觉得还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要不然自已找了人去说亲,回头藕奴又不愿意,那可就让人尴尬了。
“若她愿意,改日我就找人去说媒,若不愿意,我也好再寻其他郎君。”
三娘子肯定地道:“陛下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藕奴妹妹绝对是愿意的,陛下只管找媒人去说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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