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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筠无言地将剑柄收紧。

“哈,不开玩笑,说说,是什么让你确定了猜测。”李牧舟恍若好奇孩童,丝毫不觉危险存在。

胥筠道:“李弈城亲来褚国贺寿本就可疑,你难道没发觉,你与他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就凭这个?”

“牧舟。”

胥筠吐出这两个字,转头看我,眼中涌动着浩浩汤汤的暗涛。“皇后娘娘提到了‘牧舟’。合宫只知未国太子名为李溯,少有人知,字曰牧舟。但雁过留迹,只要有心,总能查出端倪。”

“是啊,做坏事总会留些破绽。”

李牧舟不以为意地点点额头,“这些只能解你自疑,用来说服云靖,毕竟不着边际。这小子还是那么好骗,换作是我,会怀疑这些都是出于你的捏造,用心不良。”

“他原本不信,但是当他失踪之后你隐瞒事实,将我逐到荩眬,又禁闭淑熙宫的时候,一切便一目了然了。”

“你故意制造云靖的失踪,就是为了试探我的反应?”李牧舟敛住玩世不恭,声音有了重量:“真是一步好棋。”

“承让。”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

锐气一点一点从胥筠的眼里汇到剑上,一触即发。

李牧舟突问:“钟辰怎么没来?”

乍从他嘴里听到哥哥的名字,我猝然退了一步,侧头见胥筠将嘴唇抿紧。

龙椅中的人两根手指探进怀里,夹出半枚虎符,轻蔑地看着胥筠:“没有这样东西,即使你有钟了的信物,他也不敢动吧。”

胥筠声音冷冽:“不是他不敢动,是我没有叫他动。孑群一动,边关必乱,边关一乱,岂便遂了你的心意?”

李牧舟笑了:“那么你打算如何对付我呢?禁宫有一万卫戍,就凭云靖那点府兵?”

“不,就凭我一个人。”

我心头一凛——擒贼擒王!

胥筠在今晚第一次露出笑意,“今夜之后,人们会得知褚王病重,下旨让云靖亲王处理朝政,等到他日——”

“等到他日我‘驾崩’了,云靖便名正言顺地即位。而你,就成了新朝功臣。”李牧舟接口。

“换代而不改朝,哪里来的新朝?我只是不能让褚国百年基业毁在你手里。”

“其实嘛,我觉得,你比云靖更适合这个位置。”李牧舟似笑非笑地敲两下龙椅,“坦白讲,你真的对这个位置没动过一点心思?”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乱臣贼子!”

胥筠动了。眨眼之间,他的身形从我眼前消失。

李牧舟稳稳坐着,不动如山。

不对!

他明知胥筠会来,怎么会不做防备?

我的提醒卡在喉咙,四个黑衣人如鬼魅蹿出,将胥筠四方围住。这四人戴着一模一样的鬼面具,獠牙狰狞,甫一跳脱出来,双方便缠斗一处。

数招之后,胥筠的剑上见了血。

十数招之后,对手的兵器上也见了血。

这四人经过严密的训练,并非寻常杀手。我是见过复尘身手的,此刻他却占不到丝毫便宜。他想冲破包围刺杀李牧舟,可四鬼就像一张黑色的大网粘在身上,摆脱不得。

数十招之后,复尘清澈的眼睛被杀气染红,困兽一样挡开斜刺里一招突袭,反手将剑刺入那人左腹。

血液一线滴下,发出生命流逝的哀鸣。

而复尘的破绽也在那一刻暴露出来!

李牧舟突然动了,绝云扇应手而出,手随身动,乌黑的尖刃长出扇骨,直取复尘空门。

“不要!”我只能眼睁睁站在原地大喊:“住手!”

似被叫声震住,李牧舟的手出现了短暂停顿,乌刃生生停在胥筠胸前。

我脑中五雷翻滚,颤抖着唇却发不出声音,一阵厉风突起,自身侧疾驰而过。

几乎同一时间,复尘横剑扫掉两个黑衣人,送着那股风一直吹到李牧舟身前,将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送进李牧舟胸膛。

霎那之后,殿宇尘埃落定般安静。

我看清,那是云靖的脸。

李牧舟嘴里闷出一口血,染上云靖的猎衣,也浸透他自己的白衣。

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愣愣地听着李牧舟挨在云靖肩上,几近宠溺道:“小子……长大了。”

然后他抿紧唇角,尽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转向我,瞳孔包裹上一层琥珀色的光晕。

男人翕动嘴唇,无声说出三个字。

我五雷轰顶,脚底虚空,一头栽了下去。

第71章 蛟龙破网

我在新年的第一缕曙光中醒来。得知外头纷传的消息:除夕夜里皇上病重, 闭宫休养,云靖王司徒仪赶回宫中, 一应朝政事务已交由他打理。

胥筠告诉我的则是:李牧舟已被关进天牢,眼下暂且没事,但之后如何,要听王爷的处置。

——昨天夜里,当云靖欺近李牧舟时, 将手里的匕首调转了方向, 抵上李牧舟胸口的, 实则是刀柄。

可他吐的血是真的。

我以为自己恨他, 但当他被击中,我才发现内心深处, 并不想他输。

我几乎是明知故问:“能不能不杀他……”

胥筠却只是回答:“刑部的事不归我管。”

身子发虚, 仍是动身去淑熙宫探望太后, 因为不知此时此刻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胥筠随行一路, 至宫门外,我止住他:“请留步吧, 我一个人进去。”

他犹豫着点了头, 我们都明白,现在是他面见太后的最坏时机, 不能再给太后一点刺激。

殿中安神香的味道浓重,太后瑟缩榻上,一夜苍老。看到我,她空洞的眼睛动了动, 赶上来捉住我的肩膀,“他们说我的鄞儿死了!说我的鄞儿早死了!你告诉哀家,这是真的吗!”

说罢又自己摇头,状似癫狂地念叨:“不会的、不会是真的……我的鄞儿前几日还来给我请安……怎么可能已死了十几年……”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搀着太后坐下,忍痛道:“请母后保重身体,母后还有云靖、还有银筝、还有臣妾。虽然这变故来得万分突然,但母后是褚国的太后,褚国的江山还要母后来坐镇。”

太后眼中滑下一滴眼泪,哑声问:“那个人……怎么样?”

“在天牢。”

“他真的不是鄞儿吗?”

我知道,太后想得到的并非一个答案,只能缓声道:“母后请节哀。”

太后怔怔望着我,颤抖的瞳仁如枯树上最后一片残叶。

人寰惨事,到最后皆不是撕心裂肺,而是哀莫大于心死。

服侍太后用了宁神汤,希望她能好好睡上一觉。即使醒来后一切不会改变,但撑下去依旧很重要。

太后身边的嬷嬷感激我:“多亏了娘娘过来安抚太后,奴婢多谢娘娘。”

我虚虚摇头,“我没能做什么,不过是绵薄之力。”

嬷嬷红着眼眶道:“太后命苦,不但老来丧子,而且大皇子竟去了那么多年,太后她老人家一时如何能接受?娘娘如此心善,却也这样命苦,谁能想到,皇上他竟不是、不是……”

“你也知道了?”

面上隐痛的老妇点头,轻轻抹去眼泪,“奴婢是从小看着大皇子长大的,一直到他登上帝位。漫说太后,便是老奴也不敢相信,平日里皇上对太后可是十分地孝敬……”

我心头一直有件困惑之事,听嬷嬷如此说,便问:“既是从小看到大,那场瘟疫之后,嬷嬷难道没发觉痊愈的皇子与之前有何不同吗?旁的不说,长相难道没有变化?”

嬷嬷侧头确认太后睡熟,才叹息一声:“想当年,大皇子与未国的质子病了数十日,不但脸上长满毒疮,身体也一天天消瘦下去,到最后已是瘦得脱了相,合宫都以为,这两个孩子活不下去了。

“后来,太医院的人合议出一个药方子,让人在露天里,准备两个装满热水的木桶熬煮药材,然后将人浸泡进去。现在想来,保不准是在那时候,两个分辨不清面目的孩子被调了包……

“这个浸浴的方法虽是无法之法,但也万分凶险。有一个孩子当场受不住便死了,活下来的孩子容貌已然不同。好不容易救活的孩儿,先皇与太后满心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会怀疑。”嬷嬷嘴角颤动,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捏着冰凉的指尖问:“他,埋在哪里?”

嬷嬷道:“虽是质子,但碍于未国颜面,由先皇下旨厚葬了。”

我默然。于是在那之后,李牧舟便小心翼翼地扮演起司徒鄞,他本性浮浪好动,却硬要敛起性子做个憨厚老实之人。

——午夜梦回,我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吓了自己一跳的念头:不知天牢的钥匙由谁掌管?

出得宫门,见胥筠朱墙下负手而立,却还等在原处。我游魂一样走过去,“怎么还在这儿?”

胥筠俊眉轻敛:“复尘不放心娘娘。”

“我如今已不是……”

话未说完,一个精干的青衣人匆匆跑来,未至跟前便大喊:“公子不好了,天牢出事了!”

看到我,青衣人刹住脚,不知所措地截住话头。

胥筠道:“艾鸣,怎么了?”

艾鸣满头青筋,蹦出一句:“李牧舟逃了!”

话音如霹雳炸在耳边,眼见胥筠举步便走,我心血翻涌地拽住他的衣袖:“我也去!”

胥筠定定看我一眼,目色复杂难辨。

我亦无暇分辨,迎着他的目光:“我会骑马,我可以骑马去!”

天牢设在皇宫西三十五里。艾鸣来时只带两乘,胥筠看我脸色不好,怕出意外,坚持与我共乘一匹。三个人,两匹马,如离弦之箭奔向天牢。

李牧舟逃了。我一路上想着这句话,心里居然有些安慰。

马是快马,只是路上时有积雪,半个时辰后方到天牢。紧闭的黑铁高门前横躺几具尸身,尸体的黑衣和面具与除夕夜那四人身上的别无二致。

艾鸣凑近胥筠,报告事情的经过:“一个时辰前突然有人劫狱,被守兵尽数拦在外面,我们死了九个,伤了十七。谁知过后去检查牢房……李牧舟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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