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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为国之储贰、阿鱼的夫君, 怎么能和那些无礼蛮横的官兵一样, 为了让阿鱼顺从就范,就将她捆缚了呢?

他倘若真的那样做了, 阿鱼固然会屈从, 但事非所愿,她一定会恨恼他的。

谢怀璟以指作梳顺了顺阿鱼的头发,细软的发丝从指缝中穿过,丝缎一般柔顺。

谢怀璟温声道:“睡吧。”

***

翌日一早, 前来谒见太子妃的宗妇已在堂屋候着了。

如今太子府的金菊开得正盛, 花瓣厚而密, 层层叠叠栽了满院,迎着飒飒西风吐蕊含芳。

那些宗妇便一面赏菊, 一面恭候太子妃尊驾。

阿鱼也没让她们久等,洗漱穿戴完毕之后, 略用了些早膳就来见她们了。

因是初见,宗妇们均按品大妆,见到太子妃, 都行了跪拜大礼。阿鱼一眼扫过去, 只瞧见一堆雕凤嵌珠的发冠,金光闪闪的流苏到处晃动。各种甜腻的脂粉熏香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

都是亲戚,有几位甚至是长辈, 阿鱼也不好意思受她们的礼,便让众人起身,赐座上茶。

宗妇们各自报了名姓和夫家。

阿鱼昨日已看过皇族的家谱了,知道大概有哪些人,但今日见了面,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眼前的脸和她们的名头对应起来,只大略记得这位是个王妃,那位是个夫人,阿鱼便这般笼统称呼着,陪她们聊了一会儿。

随后便借故更衣,绕到侧间吃点心——她为了不让宗妇们久等,早膳只吃了两个鲜肉小笼包和半碗豆腐汤,肚子里还是空荡荡的。

宗妇们都是相熟的,见阿鱼不是十分严肃好静的性子,又离了席,便两两凑在一起拉家常。

侧间和堂屋只隔了一道厚绵帘子,因而阿鱼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就能听见那些宗妇隐隐约约的说笑声。

“前几日我在城东那家首饰铺子打了一套金镶玉的头面,成品当真不错,不比宫里的手艺差。”

“他们家老板娘原就是尚功局的宫女,勾制首饰的技艺都是从宫里学去的。那铺子旁边还有一家酒楼,掌柜的也是做御膳出身,只要给够银子,就肯去府上掌勺。”

“咱们这样的人家,一年到头不知道要吃多少宫宴,用不着请外头的厨子。”

阿鱼和市井接触得少,听宗妇随口说来,便觉得新奇有趣。她咬了口奶油松仁卷酥,卷酥才蒸熟,鹅油滑腻,松仁甜香,还是热热乎乎的,轻轻一咬,那绵软酥香的滋味便在唇齿间化开了。

“太子妃也是好命,太子殿下竟没有纳一两位侧妃服侍,她都不用操妾侍的心。”

“甭管有没有侧妃,单论太子妃这个身份,便已经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了。”

“只是现在没有侧妃而已,太子又不会一辈子都不纳妾。你们瞧好了,现如今太子殿下待太子妃情深义重,等太子妃怀了身孕,太子一准儿迎侧妃入府。”

阿鱼已吃完了一只奶油松仁卷酥,正打算去拿第二只,闻言却不由顿住了动作。

冬枣把盛卷酥的盘子往阿鱼面前挪了挪,问道:“姑娘还吃不吃了?”

阿鱼说:“不吃了,有些腻。”

冬枣给她倒了盏清茶,笑道:“厨房还做了梅子冻糕,待会儿就送来,姑娘先吃口茶解解腻。”

阿鱼捧起茶盏,慢慢抿了两口。

这时侍女掀帘子进来,提着一个单层的食盒,食盒掀开,便是一盘梅子冻糕。

趁侍女掀帘的当口,阿鱼瞟了眼堂屋,就瞧见那些宗妇三三两两地谈笑风生,唯有安王妃乔氏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没人同她说话。

——安王妃乔氏是个可怜人。

她是忠阳伯的嫡次女,本应当是娇生惯养的世家之女,但当今忠阳伯不思进取,带累阖府声名狼藉,一日比一日没落,稍显贵些的人家都避之不及。

乔氏的亲事便鲜有人问津。

乔氏十五岁那年,天子采选,充盈后宫,乔氏也入宫待选了,本以为自己能留在禁中当娘娘,如此天子也会抬举忠阳伯府……哪知道她没被选中。

没选中便罢了。可是天子却把落选秀女的名册送去了安王府,让那个落魄安王从中择妻。

乔氏就这么被安王挑中了。

安王就是那个意图谋反篡位、最终功败垂成的燕王的,遗孤。

论起来安王还是今上的堂弟,因着他父王曾经犯下的罪过,天子一直当他不存在,只给了他王爵,逢年过节赏赐寥寥,几乎没把这个人当宗亲。

安王府内服侍的下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乔氏嫁给安王之后的日子,还不如待字时过得优渥。也就占着王妃的头衔罢了。

今天来了这么多锦衣华服的宗妇,就乔氏的打扮最朴素,衣裳都是去年的样式,也无怪旁的宗妇瞧她不起。

阿鱼想了想,道:“把这盘梅子冻糕给安王妃送去。”

侍女应了,又掀帘出去,将梅子冻糕呈到乔氏面前。

诸位宗妇像是才发现乔氏,状似熟稔地和她寒暄了几句。多少明白太子妃知道乔氏受了冷落,才赏了点心安抚乔氏。

可见太子妃虽不在堂屋,却对此间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宗妇们便不再妄论太子夫妇了。

***

送走这些宗妇之后,还不到用午膳的时辰。

阿鱼叫住一个眼熟的内侍,问道:“殿下现在在哪儿?”

那内侍行了礼,答道:“回娘娘的话,殿下在书房呢。”

阿鱼便去了书房。

谢怀璟正立在书柜旁边,见阿鱼来了,就停下手中的事,笑着说:“要看什么书?我帮你找。”

阿鱼倚在门边,歪头笑道:“不是来看书,是来看你的。”

谢怀璟眉目蕴笑,把手递给阿鱼,“要看就好好看,走近了看,站那么远做什么?”

阿鱼下意识地走近两步,握住谢怀璟伸出来的手。

谢怀璟却稍稍用了劲,拽了阿鱼一把。阿鱼踉跄两步,跌到谢怀璟身前,谢怀璟顺势勾揽住她的腰,低笑道:“太子妃投怀送抱。”

阿鱼气恼地仰头:“明明是你……”

话未说尽就被亲吻堵住了。晌午暖融融的日光透过绵纸窗柔柔地透进来,空气中的纤尘都细微可见,室内安宁而静谧。

半晌,阿鱼愤愤地推开谢怀璟。瞧见一旁的桌案上放了几个黄澄澄的橙子,旁边还有一把匕首,便走去拿起一只橙子,用匕首破开橙皮。

橙子香顿时盈满了屋子。

谢怀璟的心毫无预兆地疼了起来,就像有人拿着那把匕首在他心头划出了一道道刀痕,无边的悲恸从血淋淋的伤痕中漫溢出来。

阿鱼抬起头,瞧见谢怀璟略微泛白的脸色,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怀璟把心头绞痛的感觉压了下去,笑道:“这匕首由精铁制成,锋利得很,你小心些用。”

阿鱼见他没什么大碍,不由一笑:“用不着担心,我以前用菜刀切菜剁肉,从没有伤到自己,就连司膳女官都夸我手稳呢。”

她把橙子切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谢怀璟,另一半自己拿着吃。橙子沁香水润,甜丝丝的。

美人笑语橙子香。那些心痛如绞的感觉渐渐消散了,谢怀璟接过阿鱼递来的橙子,笑道:“前人说‘并刀如水,纤手破新橙’,今日倒能体会一番。”

这词写的是意态缠绵的男女之情。阿鱼瞪了眼谢怀璟:“好心给你橙子吃,你倒拿我说笑。”

谢怀璟本没有言语狎戏的意思,见阿鱼羞恼得可爱,倒起了几分逗弄之心:“这橙子原是我的,你已吃了半个,拿什么还我?”

阿鱼一愣。

谢怀璟走到阿鱼面前,半低着头,压沉声音笑道:“你亲我一下,这笔账就一笔勾销。”

阿鱼终于回过味来,严辞推拒道:“我赊账!”

顿了顿,又说:“殿下先忙吧,我就不在这儿叨扰了。”

语罢,脚步匆忙地出了书房。

谢怀璟失笑。唤来侍女,指着桌案上的橙子,道:“把这几个橙子给太子妃送去。她爱吃。”

***

下午无事可做。用过午膳,阿鱼睡了一个时辰,醒来以后,命人清点太子府的库房,自己端了杯茶,坐在库房门口看着。

成亲三日,阿鱼终于意识到了身为主母主持中馈的责任。

她这个太子妃当得并不艰难。既不用住在森严的禁宫,又不用侍奉婆婆,妯娌也少,而且都没她尊贵。太子府中,除了太子就是她最大,太子又往往让着她,只要她乐意,就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府中冗杂的奴仆采买、调用,吃穿用度的购置,都有专人打理,用不着她费一点心。

管家之事,万氏也曾耐心教过她,阿鱼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除了遣送回宫的孙姑姑,剩下三个姑姑也在旁提点阿鱼。她们都明白太子送孙姑姑回宫是为了敲打她们,如今待阿鱼又是温和,又是恭敬。阿鱼处事若有不当之处,三位姑姑便不着痕迹地点出来。

因而阿鱼的管家之权行得格外顺利,也鲜有差错。

***

向晚时分,阿鱼和谢怀璟坐在一起用膳。

时逢重阳,桌上除了热乎乎的饭菜,还有一壶菊花酒。酒中添了些许枸杞,并不辛辣。

阿鱼不爱吃酒。但厨房做了两道口味甚佳的下酒菜,一道是椒盐土豆片,土豆片都是厚片,两面均炸成了金黄色,外皮又香又脆,内里却是软糯糯的,浸满了风味十足的椒盐;另一道是卤汁豆腐干,豆腐是空心的油豆腐,吸饱了甜咸的卤汁,入味得很,出锅后撒了一层白芝麻,所以还有几分芝麻香。

阿鱼就着菜抿酒喝,不知不觉就把一杯酒喝完了。

谢怀璟揉了揉她的脸,弯起唇角笑话她:“才喝这么一点,脸都红了。”

阿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点发烫,但她觉得自己还算神思清明,便镇静道:“我可没有喝醉。”

然而没过多久,阿鱼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登船南下的时候,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还犯恶心。

意识渐渐朦胧了,隐约瞧见侍女走到近前服侍自己洗漱,替她换上寝衣,随后她便往床榻上一倒,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道声音:“睡也不好好睡,就知道乱踢被子。”

阿鱼半睁开眼,便瞧见谢怀璟的脸。

谢怀璟伸手过来,试她额上的温度,阿鱼就抓住他的手,望着谢怀璟出神。

谢怀璟看她仍有醉意,却不恼,只笑问道:“怎么了?”

阿鱼许久没有说话。忽然拉过谢怀璟的手,在他的掌心亲了一下,说:“还债!”

谢怀璟微微一怔,心跳都停了一拍。

阿鱼接着说:“不欠你橙子了!”

谢怀璟不禁笑了,也牵起阿鱼的手,在她的手心和手背亲了亲,声音低哑起来:“阿鱼,我们生个孩子吧。”

阿鱼蹙了蹙眉,问道:“你是不是想纳侧妃啊?”

谢怀璟被问得一愣,“谁说的?”

阿鱼道:“我听那些宗妇说的……她们说,等我怀了身孕,你就可以娶侧妃进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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