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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滔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瞥下头,嗤笑道:“还当你真是来看菊花的,却不想你竟对一个女冠起了心思。不愧是崔子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不过是偶遇而已。”崔渊回道。
“啧,偶遇?不如我也去里头与她偶遇一番?”崔滔懒洋洋地接道,想了想,“想起来了,这不是十三娘那远房的表妹么?太原王氏女。一个落魄世家的女儿,又是和离之妇,偏你居然瞧得上眼。”
“和离之妇又如何?我也不过是鳏夫而已。”崔渊淡定地回道,也不再否认了,“且不论王家落魄与否,不论崔家煊赫与否,与她,与我,又有何干?崔子竟想娶的是王九娘,又不是太原王氏。她想嫁的也是我,不是博陵崔氏。”
“你这话可不对了。婚姻结两姓之好,怎么就不是博陵崔氏子娶太原王氏女了?”崔滔挑起眉,与他辩驳起来。
崔渊想了想,继续道:“我想娶她,只因是她,而不因她是太原王氏女。她嫁我,也只因是我,而不因我是博陵崔氏子。纯粹只想着结两姓之好的那些婚姻,又何须顾虑谁娶谁、谁嫁谁,只需有一位博陵崔氏子娶一位荥阳郑氏女、范阳卢氏女、陇西李氏女、赵郡李氏女、太原王氏女便足够了。”五姓七家之间的联姻,通常为的是家族,为的是联姻本身。而他,不想再一次让自己的婚姻沦为利益的交换。然而,就算不愿意沦为利益的交换,高门世族的婚姻,也会带着利益的影子。他身处其中,无法变更这些想法与规矩,就必须利用它们。
崔滔一怔,大笑起来,连连拍着旁边的红枫树干:“子竟啊子竟,我原本还羡慕你来着!不过是续弦而已,却引来了大大小小的世族关注,数十贵女芳心萌动。只怕是我那三位嫡出的表哥娶正妻也不及你!仔细想想,你如今可不就是那些摆在东西两市上的贵重饰品,正待价而沽么!哪家出的价钱高,便能将你买走!呵呵呵!有趣!实在有趣!不如咱们这就去瞧瞧你那些买家罢!”
他嫡出的三位表哥,正是长孙皇后所出三子,圣人爱若珍宝。崔渊知道他这说法实在很不妥当,但五姓子、五姓女比皇室的皇子皇女在婚姻上更受欢迎,确实是不争的事实。国婚一事,于高门世家而言,唯恐避之不及。“子由,幸得这里没有旁人。不过,还须慎言。”
“我知道。”崔滔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臂,“上一回修氏族志,将咱们博陵崔氏列为天下第一门户,舅父便气急了要重修,好不容易将陇西李氏排了第一。但,修来修去,咱们博陵崔氏子还不是连续弦都有如此势头?”他说着,想了想,又回首瞧了一眼:“啧,我说,你这心眼也多得很,莫不是故意等到这个时候罢?”
“阿娘毕竟心急,一时想不到罢了。”崔渊微微一笑,桃花眼尾挑了挑,分明应当是风流无比的眼波却带着几分气定神闲之意。“阿爷也是想不到竟然会掀起这番风波。博陵崔氏好不容易在圣人面前洗清了些,他也不想再引起圣人注意罢。”博陵崔氏被列为天下第一门户之后,虽说是无妄之灾,但也在圣人心里留了个心结。他家阿爷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地提拔族人,不敢多走一步,为的也是不让圣人想起过去之事。如今他不过是续弦而已,却让这些世家都趋之若鹜,虽说也有几分文士逸闻之感,但毕竟也能从中窥得博陵崔氏在天下郡望当中的地位。而这又会让圣人心中作何感想?他家阿爷又会因此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怨不得世父一直想让你走仕途。”崔滔道,“两位阿兄加在一起都没有你这么多心眼。只是你平常不想使而已,旁人才瞧不出来。仔细想想,十来岁就在外头闯荡,没有这么多心眼怎么能过得像你那般潇洒?”
崔渊瞥着他,笑而不语。
崔滔丝毫不将他的视线放在心上:“原来如此。你续弦的消息传得那么快,还有你自个儿推波助澜的缘故。心思都用在后宅里,也真是有出息。”
“总比心思用在寻花问柳上强些。何况,娶妻是我的事。”崔渊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若是家中爷娘不在娶妻一事上为难什么,他又何必费这些心思。不过,若是费些心思便能娶到心爱之人,却也没什么。他于内宅、外宅的分别,也看得并不重。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连家中之事都平息不了,又何谈官场之事、天下之事?——当然,他对治国、平天下也没什么兴趣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氏族志第一次修,就是把博陵崔氏排成天下第一门户,李二怒了,说重修!!
这些世家在不同的朝代地位不一样,隋唐之前,清河崔氏、陇西李氏应该是排第一等的,赵郡李和博陵崔稍次。但到隋唐之时,博陵崔氏便碾压上去了→ →,太原王就是个缀尾巴的,当然名气也很大就是了。(为什么我每次都要顺带就说太原王了呢?七郎我对你真的是寄予厚望啊啊啊!相信我!!)
男主就是想让自家老爹意识到,这次玩大了嘿,可别弄个刺了李二陛下的眼睛的续弦啊~~~当然,在这之前,得先玩大一点╮(╯_╰)╭
☆、第七十二章 初次交锋
王玫带着三个小家伙步入院子后,便听见阵阵银铃般动听的娇笑声。一眼望去,她毫不意外地瞧见了葡萄架下那群风姿各异的少女们。或娇俏可爱,或温柔雅致,或优雅动人,这二十来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每一个都是足以令人禁不住停下脚步欣赏的美人。这尚是挑拣过后的那些亲近世家带来的呢,整座长安城里不知还有多少世家因为没得到来真定长公主别院的机会而捶胸顿足。她在心里暗叹着某人的行情实在太好,淡定地移开目光,便要走向院落中间的厅堂。
不想,还未走出两步,葡萄架下便行出一位肤白如脂娇艳无比的少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她穿了一身火红的石榴裙,搭配着藤黄色的对襟长袖小衫,便像是将无边秋色都凝缩在身上一般,灿烂却并不炫目。少女一眼瞟过来,视线在王玫身上微微一停,便掠了过去,弯腰笑着对崔简道:“阿实怎么过来了?”
“四表姨。”崔简有些冷淡地行礼,答道,“我带着大郎、王二郎来见叔祖母和祖母。”
于是那少女又望向他身侧的两个小家伙,亲昵地道:“原来是公主府的大郎阿韧么?”因崔韧生得与崔简很相像,她很轻易地便认了出来,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金鱼,塞进崔韧手里:“我是郑家的四表姨,阿韧还不曾见过我罢。”至于王旼,也得了她另一块玉佩,只是成色雕刻皆很是寻常。王旼也道了谢,随手就给了王玫。
发觉崔简毫不掩饰地拧起了眉,王玫有些意外像他这样贴心温和的孩子也会流露出不悦之色,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崔简转过首,有些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她朝着他浅浅一笑以示安抚,对那少女道:“多谢郑娘子。”
少女发觉她与崔简的互动实在不同寻常了些,终于又瞧向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笑非笑道:“我还须多谢道长送他们到此处才是。既然阿实、阿韧想去见贵主与姑母,便由我带过去便是。道长若需引见,还请在外头稍候片刻。”
王玫眨了眨眼睛,心里禁不住一哂。这位小娘子果然太年轻了些,过于急切反倒是起了反效果而不自知。她并非诚心实意喜爱阿实,而是存着接近他和阿韧讨得贵主、郑夫人欢心的心思,敏感的阿实才会对她反感罢。
“郑娘子与贫道皆是客人,哪有客人招待客人的道理。”她微微一笑,垂目道,“有阿实、阿韧小郎君招待我便够了。”她这样说多少有些不客气,但这位郑娘子方才语中的轻视却很难让人客气得起来。何况她又是方外之人,不卑不亢很正常。论起来,她与她都是客人,也没什么孰高孰低的道理,委婉拒绝的理由也很正当。
郑四娘雪白的脸颊上涌起了红晕,她还想再说什么,崔简却接道:“清净道长是叔祖母的客人,不劳表姨费心了。”他说罢,便凝着一张小脸看向旁边的仆婢:“还不去厅堂里通报?”
其实,早便已经有仆婢进厅堂通报了,李十三娘笑着迎了出来,扫了郑四娘一眼,又看向正从葡萄架下走出来的郑三娘:“清净道长可算是来了。吾家阿实、阿韧如今也能替长辈们待客了,真是令人惊喜得很!来,都赶紧过来!”她挽着王玫的手臂,朝着郑氏姊妹点了点头,便缓步走向了厅堂,压低声音道:“旁支就是旁支,这对小姊妹也实在是太心急了。”身为陇西李氏嫡支嫡女,她本来便能用出身来藐视这对姊妹。
王玫笑而不语。也许因为不像预想中那般顺利,她们才心急了罢,将今天来的每一位客人都当成了潜在的敌人。葡萄架下还不知是怎样的场景呢,你讽我刺、风云诡谲、没有硝烟的战场什么的,想起来就替这些少女们累得慌。
厅堂里,五六位贵妇正簇拥着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立在一架屏风前细细欣赏。那屏风以紫檀为骨架,共十二扇,上头很应景地绘着金秋时节的曲江池。只有赭色与水墨相间的浅绛山水,明显便是崔渊近期所作。
王玫只能瞧见最外头的两扇,以赭色作为秋叶之色却并不显得过沉,勾勒出的线条不轻不重,美感十分独特。她不禁多瞧了几眼,李十三娘低笑着在她手臂上捏了几下,愉快地使了个眼色。
“不愧是崔子竟的画,淡泊明远,繁盛下见萧瑟,很有秋意。”
“若不是知道这是崔子竟献给贵主的节礼,真恨不得自己搬回家去才好。”
“李夫人说笑了,这十二扇屏风便是你我几人想抬也抬不起来呢!”
“说起来,这屏风只得我们这几个妇人欣赏也太暴殄天物了。外头那群小娘子不是说想画菊么?不若也让她们瞧瞧崔子竟的画作,多少沾染些书画才华之气也好。”
真定长公主闻言,望了那位笑得温婉的贵妇一眼,勾了勾嘴角:“也好。横竖她们也已经画了一段时间,干脆便将画作也一同拿来,让我们品评一番。”她笑着看向身侧的郑夫人:“阿嫂以为如何?”
郑夫人浅笑道:“贵主说得是。”她想了想,又道:“说起来,子由与子竟今日也都在别院里罢。他们还不曾来见过各位长辈,也将他们唤过来罢,免得失礼。”按理说,在长辈们到齐的时候,作为男子的崔滔、崔渊就应该过来见礼。待到如今才过来,多少也有些其他的意思在里头。不过,在场的几位贵妇哪里会挑剔这种细节,暧昧地笑了笑之后,便十分配合地点头答应了。
又是赏画又是绘画又是评画,接下来莫非要借着互相评画来“选妻”?王玫心里感叹:她果然小瞧了这个时代的豁达,连相亲也能如此光明正大,真不愧是盛世大唐。转念又想到王十七娘说的“鳏夫选妻”,她的嘴角便禁不住挑了起来。
“阿家,清净道长来了。”李十三娘适时地出声道。
真定长公主望过来,脸色柔软了许多,嗔道:“怎么这时候才来?”
王玫躬身行礼,笑道:“贫道带着侄儿侄女一同来的,心里好奇贵主给他们准备了什么玩乐,便跟着去瞧了瞧。见小郎君、小娘子们皆顽得很开心,这才过来了——路上还偶遇了崔家的小郎君们。”因郑夫人在,她便没有唤崔简和崔韧的小名。崔简听了,抬头悄悄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
“清净道长和阿实总是很有缘。”真定长公主笑道,“阿嫂说是不是?”
郑夫人以近乎审视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面容秀美的年轻女冠,略颔了颔首:“许是道君保佑罢。”这是她第二次见这位王家的归宗女,与记忆中那个沉默内向的形象也并没有太大的出入。若说颜色,外头那群小娘子里容貌上乘令人见而难忘的便有好几位,她顶多只能算中上而已。若说气质,比她更清冷出尘、优雅雍容的小娘子也并不是不曾见过。然而,这年轻女子却有着独到的吸引力,淡然中隐见执着,平静中隐见热烈,自持中隐见随性。一双清澈平静的乌眸里透着善意,光是瞧着,便让人满心的焦躁都不由得渐渐缓和下来。由经历而沉淀下来的性情,确实是那些未曾出阁的年轻小娘子所无法企及的。
“却不知这位是哪个道观中的道长?瞧起来很是仙气飘飘,看着便令人觉得舒服呢。”一位贵妇问道,看向王玫的时候目光十分柔和,“总觉得很是面善,就似在哪里瞧过一样。”
王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贵妇们的记性通常需要人“提醒”才能“彻底”好转。而像她这样的寻常之人,当然记得很清楚。这位夫人正是王十七娘的舅母,鸿胪寺卿崔家的夫人。几日之前,她带着王十七娘等几位小娘子走出公主府的寝殿之后,曾经与她错身而过。
李十三娘掩口笑道:“萧夫人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在公主府便曾见过一面。”
那位大概出身于兰陵萧氏的萧夫人作恍然大悟之状,又微蹙着眉打量了王玫一番,道:“瞧我这个记性,可不是么?那日回去后,十七娘说这位道长应该是她隔房的族姊,我还让阿韦陪着她去了一趟王家。听说你们族姊妹关系很是不错?脸庞儿看起来也有些相像呢!”
“是。”王玫向她行礼,微笑道,“与十七娘已有些日子不见,能在长安再遇,贫道也是惊喜得很。”
“原来还有这一层么?”真定长公主笑盈盈地接过话,显然心情很不错,“我一直觉得与清净很有眼缘,也不知她这族妹又是什么样的?阿萧,还不赶紧让你们家的小娘子都进来让我再瞧瞧?”唤王十七娘一人进来显然不合适,因此她便让萧夫人带来的小娘子们都进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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