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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出乎意料地竟然伴着笛声唱起歌来,师映川与季玄婴见状,面面相觑,显然十分意外,不过当师映川听了几句之后,便几乎偷笑了起来,他没有想到澹台道齐这样的人也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唱这种情歌,更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声音非常好听的男人唱起歌来竟然五音不全,惹人发笑,好在他忍住没笑,拿着短笛坚持着把曲子吹完,却没有看到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澹台道齐不知道为什么,却已是泪如泉涌,只不过那些泪水在涌出眼眶的一刹那,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蒸发殆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

七星海,蓬莱群岛。

一处宏伟的宫苑周围寂静无声,此时夕阳低垂,余晖将地上平整的青石都照成了淡淡的金红色,一个身穿紫衣,头戴金冠的青年正跪在青石地上,英俊的面孔有些苍白,这就将他额间的那一抹绯红衬得格外醒目。

殿中铺着涂金砖,雕梁画栋,斑斓绚丽,布置得富丽堂皇,却又完全没有流俗之气,一个身穿琥珀色交领长袍的男子正站在一尊双鹤大鼎前,长发披垂,一言不发,鼎中燃着檀香,幽香缠绵,令人生出心平气和之感,但男子却是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在这男子身后,有人身材挺拔,裹着一袭绣金黑袍,一只手搭在这披发的男子肩上,柔声道:“阿青,你都跟我回蓬莱这么些日子了,莫非还不肯原谅我么。”

那男子转过身来,眉心正中的一点殷红将皮肤衬托得白皙无比,修眉凤眼,唇若涂朱,然而眉梢眼角之间却透着一抹凛冽的神采,令人见之不敢轻犯,除了季青仙之外,还有哪个?此时他眼中却冷漠如冰,精致细长的双眉微微蜷起,冷冷道:“……脱不花,你强行掳我到这里来,又封闭了我的内力,将我软禁在山海大狱,如此行径,也配叫我原谅你?当真可笑!”

这黑袍男子自然就是当今阎罗狱主宝相脱不花,此时他听了季青仙冰冷的讥诮,脸上却没有半分恼怒不快的神色,显得脾气极好,五指轻轻捏紧了季青仙的肩头,叹道:“你这性子总是如此……”说着,却已搂住了对方的腰身,季青仙浑身一僵,他知道自己挣扎也是无用,便语气硬邦邦地冷笑道:“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宝相脱不花却好象没听见一样,他凑近了季青仙,轻嗅着男子耳际鬓发上的香气,眼中闪过一丝迷醉之色,道:“阿青,自从带你回来之后,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一直都没有碰过你,你可知道我忍得究竟有多么辛苦?我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难道真的不肯可怜可怜我?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碰过任何人了。”

男人的吐息一片炽热,季青仙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肌肉开始绷紧起来,他咬牙道:“我现在内力被封,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无论你想怎么样,我都抗拒不得,既然如此,你也不用这样惺惺作态。”宝相脱不花闻言,将身体紧贴住季青仙,牢牢把对方搂在怀里,轻叹道:“阿青,别再跟我赌气了,你再为我生一个孩子罢,让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不会再有别人了,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季青仙眼神微颤,他用力握拳,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受那人的蛊惑,半晌,他终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说道:“先收起你的这些废话罢,你若是真的对我心怀愧疚,那么就立刻放我离开蓬莱!我师尊原来当年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陨落,如今既然师尊现身人前,我自然要去见他。”

前时摇光城之事传遍天下,蓬莱这里当然也不例外,宝相脱不花闻言,眉头一动,语气依旧柔和,道:“抱歉,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阿青,若是放了你,也许我今后就再也无法见到你了,我不能冒这个险。”季青仙似乎早就知道对方会这么说,因此也不意外,只漠然道:“既然如此,我与你也无话可说。”他顿一顿,然后推开了宝相脱不花,转身看向殿外方向,道:“龙树已经在外面跪了一天了,你不见他?”

☆、八十八、最难消受美人恩

宝相脱不花听了,面上神色不动,皱眉道:“龙树这孩子被你那小侄儿迷得神魂颠倒,先前为了对方去摇光城逗留那么久也就罢了,现在师映川被你师父带走,龙树这小子就赶回来求我发下阎罗令,派山海大狱弟子满天下搜寻那二人的踪迹,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宝相脱不花越说语气越不善,冷笑道:“求我派人去搜寻一位宗师强者的行踪,甚至还要出动秦广堂三十六尊者,楚江堂七十二追魂使,我山海大狱弟子的性命莫非就这么不值钱不成!还是他以为这些人就像韭菜,割了一茬立刻就能重新长出新的?荒唐胡闹!”

季青仙一双漆黑的眼眸内光晕流转,他垂目静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略带讥嘲地道:“……也许他是有些行事荒唐了,但相对而言,至少我更喜欢龙树这孩子的性情,比起你来,他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感情要纯粹得多,哪怕冲动莽撞了些,却终究不失为一种真性情,比你不知道强上多少倍。”宝相脱不花听了这完全没有任何遮掩、直接得简直叫人无法不难堪的话,几乎当场被呛住,他轻咳了一声,一双深海也似的眸子当中透露出几分尴尬之色,有些讪讪地苦笑道:“阿青,莫非你真的就这样嫌恶我么。”

季青仙听了,便把眼睛向男子一看,清澈如水的目光从宝相脱不花身上掠过,与此同时,千般万种思绪亦在心头呼啸而过,他漂亮的眼中便闪过了一抹莫名的光芒,对宝相脱不花的一意讨好迁就都置若罔闻,只神色冷冷地道:“……嫌恶?我没有嫌恶你,因为我和你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面对一个陌生人,我为什么要嫌恶?”说到这里,眉宇之间浮现出淡淡的戾气,继续寒声道:“我师尊如今已经现身,而我却被你软禁在这里,我季青仙自幼乃是师尊抚养长大,师尊对我恩重如山,然而我现在却被你当成囚徒困在蓬莱,无法去见他一面,莫非你认为我对于这种事情,应该毫不介意才对?”季青仙如此说着,忽然间只觉得心中疲惫至极,宝相脱不花见状,神色已经渐渐变得庄重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叹一声,说道:“阿青,不要怨我,我也是不得已,若我放你离开,只怕就是生生世世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宁可你现在恨我怨我,也决不会让你从我身边离开,除非……”

宝相脱不花顿一顿,没有立刻说下去,季青仙原本没有理他,不过此刻听到这里,漆黑的眼中就有精芒一闪而过,心思千回百转,扬眉道:“除非什么?”说着,一双漂亮的凤目只笔直地望着宝相脱不花,似乎只要他一言不妥,在欺骗自己,就要当场翻脸。

宝相脱不花眼见爱侣神色急切,不由得低低一笑,他靠近了季青仙,伸臂将男子拥住,季青仙身体一僵,有心将其推开,但不知道为什么,终究没有动,宝相脱不花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季青仙的脸颊,那种细腻光滑的触感几乎令他当场舒服得轻吟出声,他的手向下滑去,来到对方的脖子上,慢慢地又来到肩头、后背,顺着身体的曲线柔和地滑过,其实这样隔着衣裳,手掌并不能与男子的身体表面有着最直接的接触,但季青仙却感觉到了这些动作当中所包含着的浓浓暧昧,如同引诱一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散发出渴望与冲动之意,给季青仙的感受就仿佛是一条蛇正沿着自己的整个身体缓缓游走,令他只想逃开。

这时宝相脱不花已经将季青仙亲昵地拥紧,他微微眯着双眼,凑近了男子白皙的面孔,鼻尖蹭着对方的皮肤,陶醉一般地深深嗅着属于季青仙的味道,他的唇也若有若无地不时轻触一下那细腻的皮肤,口中轻喃道:“……我不是不能放你离开蓬莱,也可以恢复你的内力,但这一切都是有一个前提的,除非……你为我再生一个孩子。”

感觉到怀中的身躯瞬间僵硬起来,宝相脱不花不由得轻轻抚摩着对方的肩头,意似安抚,道:“你的性子我太清楚了,一旦你脱身,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所以除非你给我再生个一儿半女,否则我绝对没有办法放心……只要有了孩子在我身边,那么即使你暂时离开,我也不怕你不回来,因为我相信你一定舍不得扔下自己尚在襁褓,还需要父亲照顾的亲生骨肉。”

“……卑鄙!”季青仙闻言神色骤冷,从牙缝中用力挤出这两个字,那原本冰封一般的容颜也似乎有了些许波动,宝相脱不花听了,却微笑起来,须臾,他终于轻轻一叹,揽紧了季青仙的腰,道:“卑鄙?阿青你知道的,我宝相脱不花向来就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所以,只要是能够让你永远不离开我,即使卑鄙一些又如何?”季青仙只是漠然望着男人,一双冰寒的凤目中流露出丝丝古怪的意味,然后他别过脸去,冷冷道:“……你休想。”

宝相脱不花长叹而笑,道:“如果你一定不愿意的话,我也不想逼你。”季青仙没有接话,只是透过殿门向外面看去,这时夕阳已落,淡淡光线掩映在最后,化为一丝怅惘的金红色,良久,季青仙沉声道:“让龙树他进来罢。”宝相脱不花却看着男子,道:“其实那师小子不会有事,剑圣自矜身份,怎会当真为难一个小辈,无非是以此逼藏无真现身罢了,龙树这只是关心则乱,我之所以不答应帮他,旁的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我不想搅和到断法宗与万剑山之间。”季青仙神色淡淡,一双清目沉着而冷凝,说道:“……你自然不会关心,但你不要忘了,你嘴里的‘小子’对于龙树和玄婴来说,却是相当特殊的一个人。”说罢,推开了宝相脱不花,自己转身向殿后走去,宝相脱不花见状,并没有跟上去,只是负手沉思。

夕阳已经下沉,宝相龙树跪在地上,被太阳晒了一天的平整青石地面热乎乎的,温度从腿上一直传递到全身,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很久,但里面的人却并不想见他。

这时突然一个中年人匆匆由远及近,来到青年面前,轻声道:“……大公子,主上传召。”宝相龙树猛然抬起头,立刻就站起身来,他甚至顾不得拍打一下衣衫上沾着的尘土,便直接向不远处的大殿门口快步走去,一时进到殿中,只见青色的帷幕后走出一个身着黑袍,头戴金冠的男子,虽然只是慢步而行,但行动之间却有龙行虎步之姿,比起年轻的宝相龙树,更有一分成熟的枭重沉凝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凛然之意。

宝相脱不花迈步而出,他此刻的神色已经由面对季青仙时的柔和转变成了严肃,一双与宝相龙树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冷静得如同冰川也似,几乎找不到任何波澜,他神色自若地走到了上首的一张椅子前坐下,这才看向宝相龙树,却并不开口,宝相龙树上前一步,神色急切道:“父亲,莫非你已经答应……”刚说了一半,宝相脱不花却忽然没来由地一声冷哼,打断了儿子的话,他淡淡地瞥了宝相龙树一眼,语气淡漠而平缓,显然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答案,道:“……没出息的东西!为了一个小毛孩子,也值得你如此?”

自从亲眼看到师映川被澹台道齐劫走,宝相龙树的心中就好似滚油煎炸着一般,到现在早已转化成一腔熊熊之火,此刻在他心中,再没有比救出师映川还重要的事情,因此听了父亲的冷言冷语,纵然他一向对宝相脱不花很是敬爱,但刹那间还是怒气一涌,硬邦邦地道:“他不是什么小毛孩子,那是儿子决定相伴一生之人,前时我无力护他周全,但至少现在我要救他出来!”话音未落,宝相脱不花已是目光一冷,顿时周围的温度急遽下降,几乎达到滴水成冰的地步,令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生出一丝彻骨的寒意,男人冷冽得如同利剑一般的目光在青年脸上来回刮着,冷冷道:“……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虽然是问句,语调也平平无奇,但一股戾气已经从宝相脱不花身上缓缓散发出来,将殿中的一切都裹挟其中,宝相脱不花眼中没有半分多余的情感存在,目光一扫,比利剑还要犀利,在这句话里,宝相龙树听出了一股不容抵抗的强硬和威严,但他还是咬牙道:“父亲,我早就已经说过了,映川他对我来讲,至关重要……我求你发下阎罗令,命人即刻前去搜寻澹台道齐的下落,若映川当真出了任何差错,那我一生都不会再觉得快活!而且,不但是我,二弟他也……”

“胡言乱语!”宝相脱不花低喝一声,打断了宝相龙树的话,殿内的气氛也随之陡然僵固凝滞,宝相脱不花一拂衣袖,冷笑道:“澹台道齐身为宗师强者,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你莫非就要我山海大狱的儿郎前去白白送死不成?那是断法宗的人,他们宗门自然会去解决这件事,那师映川有师父、师祖,此事他们自可处理,与我山海大狱何干?更何况我不想搅和到断法宗与万剑山之间,又岂会自找麻烦,白白搅在这滩浑水里面!”

话音方落,几乎就是在宝相脱不花刚刚说完的刹那,宝相龙树突然低声嘶喊道:“……父亲!”那语气之中充满了无尽的恳求之意,随即只见宝相龙树‘扑通’一声重重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一个头,宝相脱不花见状,瞳孔微微一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是多么骄傲,纵然是千刀万剐,也不肯对人放低身段,哪怕就是在他这个父亲面前,也一向是个很骄傲的孩子,然而此刻为了一个少年,却如此卑微地低下了头,恳求着自己能够施以援手!

宝相脱不花突然间怒从中来,他乃是一个枭雄人物,向来心狠手辣,而宝相龙树身为他的长子,也继承了他的这些特质,可是如今自己那个优秀骄傲的儿子却不见了,变得如此儿女情长起来,这令宝相脱不花难免生出恨其不争之感,这种感觉令他很不高兴,按照他的性子,当下扬手就要向青年打去,似乎想要把儿子打醒,恰在这时,宝相龙树正好抬起头来,父子两人四目相对,宝相脱不花心中猛地一颤,那掌势就硬生生地停住了,没有立刻打下去,只因宝相龙树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那眼底深处的决绝之色,令他只觉心头一震。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宝相脱不花的目光定定落在青年与自己相似的面孔上,宝相龙树的神色满是焦急和担忧,然而那紧抿的薄唇,坚毅的眉宇,顽固的神态却统统都是那么熟悉,令宝相脱不花猛地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青年看到了一个记忆中熟悉而又久远的身影,然后就在下一刻,宝相脱不花心中突然一片雪亮通透,他终于明白宝相龙树此刻的样子究竟像谁了,像宝相龙树的生母、他宝相脱不花的妻子纪翩翩!他似乎还能够记起那个女子眼泪滚滚溅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恍惚间还没有忘记那眼泪的温度,这母子两人都是那样的倔强,那样明知事不可行却还是不肯轻易放弃,当年的纪翩翩,曾经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啊!

想到此处,宝相脱不花一时间只觉得思绪万端,心中泛起一丝痛楚,这一掌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一念及此,整个人的气势也为之一滞,方才还料峭凛冽的威势,此刻却泄了下来,半晌,宝相脱不花忽然起身向殿后而去,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果不其然……”宝相龙树膝行几步,急切道:“父亲……”宝相脱不花头也不回,淡淡道:“我会发下阎罗令,命人搜寻那二人的踪迹,楚江堂七十二追魂使也可以出动一半,至于其他的,你不必再求。”

……

却说澹台道齐、师映川以及季玄婴三人一路走来,遇到城镇便停下投宿,有时若在野外无人烟之处,也自有师映川打理食宿等事,把打来的猎物烤好或者干脆煮上一锅肉汤,再添一些摘来的野菜,饭后再配些新鲜清甜的野果,也就对付了一餐,把澹台道齐与季玄婴两人伺候得舒舒坦坦,而休息的时候则一起聊聊天,当然,也不忘每日打坐调息。

这一日三人走在一片山林中之际,太阳已经渐渐落山,这里周围没有人烟,自然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看来晚上又要露宿野外了。

三人骑马又走了一时,来到一条河边,把马放开让其吃草饮水,师映川二话不说,扭头就钻进了林子里,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之后,就满载而归。

师映川肩上抗着一头獐子,手里还提着一只肥肥的野鸡,脚步匆匆地向远处的小河走去,待走得近了,却看见河边有人正蹲在那里,用双手掬水洗着脸,袖子略微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一头如墨青丝披散在身后,此情此景,如同画卷一般,正是季玄婴。

季玄婴三下两下就洗好了脸,然后就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顾及到腹中胎儿的缘故,他并不敢立刻就站起来,而是稳当地缓缓起身,一面用缠在腕上的发带将头发束起,这样的动作若是由女子做来,自然是十分妩媚动人,但此刻季玄婴如此行事,落在看到的人眼中,却让人有一种别样的飒爽清新之感,令观者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惊艳,这时天边最后一抹霞光照在清澈的小河上,反射得季玄婴白皙的面颊也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在这一刻,哪怕师映川一向见过的绝世美人不在少数,自身也并非好色之徒,却也依旧有一瞬间心神悸摇。

不过师映川毕竟不是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普通少年,因此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已经回过神来,心中暗叫一声惭愧,整个人的眼神便已恢复了清明,却不防刚才的一幕已被一旁的澹台道齐看了满眼,男子唇红如血,望了师映川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淡淡道:“……知好色而慕少艾。小小年纪,当真是人小鬼大。”师映川听了这话,有羞愧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逝,有心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发现语言在这个时候是很苍白无力的,况且他面对的是一位绝对惹不得的人物,在澹台道齐这样的人面前,老老实实地做一个乖孩子,才是最聪明的选择,于是只得闭上了嘴,装作没有听见,忙着去搭锅垒灶,收拾晚饭去了。

师映川低头忙碌着,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忐忑烦躁,只因他已经发现了,自己这一路走来,对季玄婴的感觉越来越不寻常,他并不喜好男风,可是如今却并不排斥与季玄婴之间的接触,这究竟仅仅是因为季玄婴为自己怀了孩子的缘故,还是感动于对方不远千里而来寻找自己?又或者……

思及至此,师映川赶紧打住,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他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打来的猎物剥洗干净,又收集了一些柴禾,便开始生火做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中也飘出了食物的香味,等到晚饭烧好,师映川便招呼澹台道齐与季玄婴两人过来吃饭,一时吃罢,师映川收拾了一下,又去河边把水囊里装满了清水,这时,最后一抹夕阳的微弱光芒也已沉没在山后,天地之间彻底暗淡了下来。

此时乃是酷暑之际,天气很热,一天下来总要洗个澡才舒服,这里的小河是现成的,河水也因为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缘故而并不觉得凉,温度很是适宜,于是三人便下水沐浴,洗去一天的风尘。

这三人都是男子,彼此之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说法,一时各自脱去衣衫,纷纷下水,此时淡白的月亮已经可以看见轮廓,师映川眼见季玄婴褪去衣物,赤身跨入河中,那腹部似乎并没有什么隆起,只看见一片鲜艳的纹路仿佛红花一般盛开在肚子上,有一种异样的美。

身后不远处水声不止,是季玄婴在撩水净身,这时月光已经渐渐清晰起来,师映川脑子里乱了那么一瞬,心下叹息一声,开始自顾自地洗澡。

月光在水面上泛起淡淡的银波,从后面看去,少年的肩背还有些单薄,不过也已经初步具备了向青年人过渡的雏形,季玄婴动作不紧不慢地洗着澡,对于师映川,他现在的感觉有些微妙,也有些模糊,说不清楚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很快,季玄婴洗完了澡,上岸穿了衣服,坐在岸边的草地上简单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不大一会儿,师映川也上了岸,他穿了衣裤坐在季玄婴身旁,道:“水不凉?我怕对你有影响。”季玄婴看了他一眼,一面将头发挽起,一举一动仿佛带着天然风姿,道:“……温度很合适,没有什么问题。”说着,已经扎好了一个常见的男子发髻,虽然简单,却另有一番别致的感觉,此时月光如水,将青年的面容笼罩在淡淡的清辉之中,将那张原本就清寰的脸衬托得越发出尘绝俗,干净异常,师映川抱膝而坐,扭头看去,只见季玄婴长眉微蹙,好象在想着什么事情,面上神色以一种微小的幅度变化着,他自然不知道对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便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季玄婴听了这还明显带着青涩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若是其他人,一般都会掩饰自己的心情,不愿对别人和盘托出,更不愿给别人见到自己内心真实的模样,然而季玄婴却是不同,他一向直来直去,尤其是对于师映川,并不会刻意回避什么,完全没有束缚,因此这时听见师映川问起,便微微侧首凝目去瞧,准备回答,却不经意间与少年目光相对,顿时只觉心中有些古怪的亲近之意,脑海中有许多片段飞快地闪过,都是师映川对自己的细心照顾,他顿一顿,便平静地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这个人确实很不错,我很喜欢……是的,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旁人所说的情意,但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你了,或许,对你已经有情。”

这话一说出来,师映川闻言立刻一惊,正欲说些什么,却看见一丝迷茫之色在季玄婴的眼中流转,那白皙的面孔上更是有着无声的坦然神情,师映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更不是不解风情,此刻心中一颤,突然就毫无理由地相信季玄婴对自己说的话丝毫没有作假,一时间想起那日青年一人一马千里寻来,心中一片明悟,若非是心中完全没有牵系,又如何能够做到这般地步?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一幕幕回忆也同时浮现在眼前,于是突然之间,师映川心中无尽思绪纷杂,竟是再也撇不开,避不了,他张口欲言,然而心中百转千回,竟是一时间无话可说。

☆、八十九、多情总被无情恼

师映川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却是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季玄婴看到他脸涨得微红,眼神下意识飘忽的模样,忽然就觉得有点儿可爱,这时他就坐在师映川身旁,一时间清风拂面,带来了湿漉漉的水气,师映川穿的是一件普通的宽松袍子,乌黑的发髻挽在头顶,别着一支簪子,打扮得倒有点像个小道士,季玄婴看着自己这个小堂弟,或者说是小男人,就觉得好象让自己看得很是顺眼,此刻师映川有些避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低着眼睛看地上的草,并不白皙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轮廓很是精致,虽然样子只是清秀一些,却已经有了几分好看的意思,凭着季玄婴的眼力,甚至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年耳朵和脸颊上的绒毛,那是细细软软的,就好象初生幼兽才会有的那种稚嫩之极的绒毛。

季玄婴心中忽然就有很奇怪的感觉从某个地方悄悄爬出来,仿佛流年暗换,他看着正低头呆呆盯着地面的师映川,觉得此刻少年的样子很讨人喜欢,于是他就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手指碰到了师映川的脸,师映川被那种皮肤之间的温热接触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扭过了头,愕然看着季玄婴,季玄婴却觉得少年的皮肤很是光滑细腻,摸起来极是舒服,他本能地用手一勾,就抬起了师映川的下巴,那里的线条很是柔美,肌肤细腻光洁得就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简直要把季玄婴的手指吸住了,这时师映川仿佛是被青年这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举动弄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月光下只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滞,有些不自觉地压抑,睫毛情不自禁地轻轻颤动着,季玄婴借着银色的月光,很清楚地看到了师映川两颊微微浮现出了极淡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无措,又或者只是本能的反应。

这一刹那,季玄婴若有所觉,他轻捏着师映川下巴的手指理所当然地动了动,抚上了对方的嘴唇,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轻佻的动作,但季玄婴此时这样做,却让人觉得很正常,就好象他天生就该这样做,白皙的手指在少年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嘴唇上轻微摩擦,这种触觉令两人都忍不住微微一颤,师映川的呼吸突然有点失措,在心潮一片乱波之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阻止青年,壮着胆子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但季玄婴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动也不动,只是带了点儿认真地说道:“……你不喜欢这样?”

师映川嗫嚅道:“不……你……”他嘴里结结巴巴的,而那只握住季玄婴腕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把青年的皮肤甚至都捏出了淡淡的粉痕,显然是心情非常紧张,不过季玄婴对此并没有表示,只是极轻微地动了动眉头,此刻师映川心如乱麻,他看着月光下飘然若仙的季玄婴,那白皙的眉心处醒目地浮现着一颗殷红的印记,竟然让他止不住地有一股想要伸手去摸的冲动。

师映川忽然恨不得狠狠甩自己几个大嘴巴,他早就已经发现了,虽然自己在平时接人待物的时候很有些本事,但是当面对着感情问题的时候,自己却往往蔫了起来,几乎找不到往日里的千伶百俐了,变得很被动,他有些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季玄婴,望着这个漂亮洁净得让人心脏也怦怦急跳的年轻人,恍惚中,却看见这张好看的面孔忽然微微一松,原本如同平静湖面的清冷脸庞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的矜高与漠然,变得只有淡淡的笑意以及令人窒息的美,然后伴随着轻软的呼吸拂面,这张脸似乎被放大,只因为它开始向这边靠得越来越近。

师映川猛地心中一凛,忽然就想起了什么事,什么人,一刹那间乱糟糟的脑子一下子迸出了几分清明,当即便是一身冷汗冒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师映川的右手一把按住了季玄婴的肩,成功地将青年靠过来的身体及时阻住,而这时两人之间已经是近在咫尺,季玄婴形状优美的嘴唇距离师映川的唇只有寸许,面对此情此景,师映川期期艾艾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有些声音微哑地道:“……你干什么?”

这句话完全不像是质问,倒更像是试图将自己从尴尬境地里解救出来的一句必要的掩饰,但季玄婴显然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他眼神清澈得近乎无辜,让师映川简直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象刚才要耍流氓占便宜的人是自己一样,这时季玄婴重新坐直了身子,语气平淡自然地就好象自己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道:“……我并没有要做什么,只不过刚才看着你,忽然就很想亲你一下,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师映川突然就有些风中凌乱,他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有气无力地苦笑道:“拜托,你要不要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啊……”季玄婴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就露出了笑容,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师映川吓了一跳:“那么,现在可以继续么?”

“不行,这个可不行……”师映川忙不迭地拒绝,好在季玄婴倒也无意为难他,因此也没有继续这个让人尴尬的要求,随口便转到了别处:“……刚才吓到你了?”

“呃,确实有一点儿。”师映川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抬头看着天空,无奈感叹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好象一个被人轻薄了的良家妇女?”季玄婴绷不住,被这充满了自嘲之意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到师映川身上,却只是一掠而过,然后便仰首和师映川一样望着布满星星的天空,说道:“我在白虹宫的时候接到了我师父的信,说是我父亲跟我爹回了蓬莱……”

师映川有些惊讶,不过又笑了,道:“那样不是很好吗,他们既然和好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季玄婴淡淡道:“不,事实上我根本不相信父亲是心甘情愿跟他回蓬莱的,父亲的性格我很清楚,即使其他人都认为他们是和好了,但我却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原谅那个人,所以我猜测,父亲应该是被胁迫的,总之不会是他自己情愿离开万剑山。”

师映川微微惊讶,转脸看向对方,道:“不会罢?”季玄婴眉毛略凝,说道:“原本我接到师父的信之后,就打算动身去蓬莱找我父亲,不过后来摇光城的消息传来,我就暂时顾不得去蓬莱那边,还是先来找师祖和你,等此事过后,我准备再出海去山海大狱。”师映川立刻劝阻道:“不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适合出海,再说了,若是再过一段时间,你这肚子也就该大起来了,到时候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到处乱走的,不管有什么事,还是等孩子生出来了再说,而且大伯就算真的是被你爹用什么手段才带回去的,但毕竟他们是夫妻,你爹总不可能做出对大伯有害的事情,既然这样,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早去晚去其实都一样。”

季玄婴听了这番话,沉吟不语,师映川便宽慰他,说道:“其实你也不必总往不好的地方去想,也许大伯和你爹这次回去之后,对他们两人来说还是一个契机呢?说不定他们就能冰释前嫌,就此和好了,这样的话,不也是一件好事么?”

季玄婴淡淡看了师映川一眼,唇角忽然就显露出一个很明显的表情,那是一抹微笑,说道:“也许罢。说实话,你其实很会安慰别人,倒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说起话来咬文嚼字都极为清晰,听起来就像是珍珠一粒一粒掉在冰上,很是好听,师映川心想我都三十多岁了,只不过现在是披了一层嫩皮而已,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笑道:“我也不算小了,这不,都快当爹了。”季玄婴闻言,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变化的腹部,道:“我觉得你似乎很喜欢小孩子。”师映川笑道:“也不算是罢,我并不是很喜欢小孩,不过自己的孩子自然就另当别论了……也不知道这是个儿子还是小丫头?”季玄婴道:“你希望是个男孩?”师映川摸了摸鼻子,不以为然地道:“男孩女孩都一样,反正都是自己的孩子,都一样宝贝。”

两人说了一阵话,倒是冲淡了先前的暧昧与尴尬,不过季玄婴怀孕之后比较容易疲倦犯困,聊了一会儿天就有些困了,便找了一块干净地方休息,师映川帮他安顿好,自己就走进林子里找个地方小解,一时方便完,去河边洗了手,却不防眼前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双脚,鞋上的精致麒麟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师映川愣了一下,心中腹诽这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心里想着,抬头却直接对上了一双幽黑的眼睛,澹台道齐一身衣裳穿得整整齐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水里上的岸,他将手伸了过来,道:“……把你的剑给我。”

澹台道齐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听起来却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师映川没有犹豫,老老实实地把腰间的别花春水解了下来,双手递给对方,澹台道齐拿了剑,□看了看,忽然说道:“是把好剑……我倒是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剑了。”

师映川看着男人在月光下显得平和了许多的面孔,道:“前辈的那把鹤鸣崩音我见过,可惜已经断了,我师祖将它与那柄和光同尘放在一起,花费了许多工夫才制成了子母剑,我就曾经在我师父那里见过。”

澹台道齐的手忽然僵住了,他原本正在抚摩着手上的宝剑,此刻这样一疏忽,顿时手指就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不过澹台道齐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只双眼看向师映川,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阴晴不定来形容,一字一句地道:“……果真?”

师映川被他的眼神所慑,不觉缩了缩脑袋,嘟囔道:“我骗你干什么。”澹台道齐置若罔闻,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他抬头看群星闪耀的天空,仿佛沉醉于星河之中,师映川眼见如此,倒也不敢出声打扰,对于这位师祖从前的情人,一位实力恐怖的大宗师,他即使平时嘴上偶尔花花几句,但事实上也是敬畏有加,而且虽然因为藏无真、季青仙、季玄婴这些人的缘故,他与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之间有些亲近的关系,但师映川心里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安全,毕竟澹台道齐这个人的脾气实在有点难以把握,因此师映川一向不敢在对方面前有所放肆。

月光如水,这时澹台道齐眼望明月,眼中一线微光明灭不定,英俊的面容上显出复杂的表情,又有睥睨之姿,再也不见往常的阴戾之色,此时此刻,他负手而立,不知道为什么,那压抑了许多年的情感就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如同洪流一般,席卷了他周围的一切,他乃是武道宗师,心神波动之间已经能够对他人造成神秘的影响,在他身旁的师映川纵然自幼习武,将一颗心打磨得十分稳固,但眼下却仍是受到了莫名感染,如同春风化雨,落入心田,顿时心中只觉得有无限苍凉之意,此时他仿佛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身旁男子的心情,那是细密绵柔的惆怅,也是追忆。

也不知过了多久,澹台道齐眼神微动,似乎终于从某种情感的滚滚浪潮之中脱离出来,他略略垂目,将刚才不知不觉间宣泄出来的情绪尽皆收敛起来,他缓缓将双手抄在袖内,望着那浓密黑暗的夜晚,一时间忽然就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想要对人将一些话倾诉出来。

于是他就这样做了,而身边的师映川,就是最合适的听众。

“……我自幼天资过人,后来被我师尊看中,拜入万剑山。”澹台道齐没有低头看师映川的脸,目光只是望着深沉的夜色深处,心头有一阵莫名的轻松,师映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因此只是抱膝坐在草地上,充当一个安静的听众,澹台道齐声音微沙,继续说道:“我比周围的师门弟子都要优秀,我十五岁那年,被师尊认为已经有资格进入剑冢,开始进一步的修行,曾经我真的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与剑为伴,剑就是我的情人,儿女,朋友。”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藏无真。”

此刻月色凄冷,澹台道齐痴痴看着黑色的天穹,就好象是在看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说道:“我这一生都是骄傲的,总是追求完美,无论是仪表谈吐,还是为人处事,更不必说修行,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力求自己达到完美,我的道心澄净无尘,直到藏无真出现。”

澹台道齐的眼睛在此刻没有怨恨,也没有仇愤,只有发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爱意,那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温暖,静静滋润着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折磨了太久太久的心,他笑了笑,无比轻松的样子:“他是一个比我还要骄傲,还要完美的人,他显露出来的强大往往令人心生敬畏,但这些人不会知道,他在睡觉的时候神情若赤子,比孩童还要天真无瑕;他痛快喝醉的时候喜欢大声背诗,开心得前仰后合,憨态可掬;他讨厌喝药,每次喝上一碗总需我千哄万哄,还必须在喝完之后吃上一大把蜜饯;尤其是他在读书的时候……”

澹台道齐絮絮说着,不知怎么,虽然回忆起了往事,但他的内心深处却没有那么甜蜜,也并非仇恨,而是怅然若失,直到很久以后,感觉到心情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澹台道齐忽然间就对自己有些厌倦,他自嘲地淡淡道:“原来我真的是已经老了,只有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才会经常回忆以前的事情。”师映川忙道:“您可没老,这样子和年轻人哪有什么差别?更别说一旦进入宗师之境,往往寿命就会延长许多……”

澹台道齐见少年一副认真的表情,禁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自己此刻这样的儿女情长之态,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流露出来了?然而如此一笑之后,却又有无尽的思念涌上心头,作为曾经相处多年的情侣,他对藏无真天然就有一种感应,那是冥冥之中的直觉,虽然他不清楚藏无真现在究竟是在哪里,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对方一定正在通往向自己靠近的路上,而他也相信,藏无真同样也具有这种直觉。

夜色渐浓,师映川也有些倦了,他走向季玄婴坐着的地方,发现对方已经倚树而眠,显然是已经睡得熟了,师映川见状,蹑手蹑脚地走近,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吵到季玄婴,只是脱下了身上的外衣,给对方盖在身上,然后在旁边盘膝坐下,开始运功调息,一时间只听见身旁季玄婴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伴和着草丛中的虫鸣,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的寂静。

此时远隔不知多少路程之外,一人一马正在林中赶路,男子青衣如松,神情平静,他座下的马儿显然有些乏了,走路的时候步子缓慢,男子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也不鞭促,只任这马在林中走着,天上月光星光灿烂,并不存在视物不清的因素。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的,白马已经快走出了这片树林,然而就在这时,马背上的男子却突然间生出一丝感应,他微微凝目,一手拉紧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以他宗师级的修为,已经发现此处有人正在靠近,男子眼神微动,看那样子,似乎感觉到了来者的身份,与此同时,只听一个声音道:“……真郎,多年不见,可是无恙么?”

人未至,声已闻,这声音清脆低柔,极是好听,只听着这一把好嗓子,就能让人立刻在脑海里凭空想象出一个容貌姣好的美丽女子,不过这声线却淡淡轻恬,没有过多的柔软,反而带着一丝隐约的刚强,听上去就觉得此人不会是一名纤纤弱质的柔弱女子。

与这声音几乎同时而来的还有那一阵香风,像是清甜的花香,此时夜风徐徐,虫鸣唧唧,只见月光下先是两道长长的雪白飘带随风轻摆如柳,是女性臂上缠着的披帛,就好似两道会自主流动的水波,柔美飘逸无比,紧接着,有人飘然而至,仿佛驭风飞来一样,此人身披樱色的连珠丝织外衫,长裙绣遍凤纹,腰间流苏依依,玉臂之上缠着披帛,飘带如烟如纱飞动,缭绕在身周,整个人简直就似佛教之中的飞天一般,长发高高盘结,面上覆着轻纱,虽然看不见面貌究竟如何,却掩不住天然丰姿,只是一现身而已,就让这夜晚都仿佛被照亮了,不经意间就已艳冠群芳。

藏无真见了来者,眼中如清风般闪过一丝微芒,他注目于对方,听不出语气喜怒地淡淡道:“……原来是你。”女子露在面纱外的一对明眸璨如寒星,又仿佛有烟气流转掩映,不可揣度,她抬起纤纤素手抚了抚发髻,举手投足之间仪态洒脱缥缈,好不动人,足下仿佛有云气托举一般,轻盈非常,听了藏无真的话,便道:“很好,这么多年了,看来真郎还不曾忘了我。”说着,抬手揭下了薄薄的面纱。

入目的是一张极其冷艳的面孔,但凡见到这女子之人,只怕都会觉得唯有‘冷艳’一词才是对此女的最贴切形容,一双星眸内偶尔有光泽闪动,眉宇周围尽是一股威冷之气,令人不敢正视,月光下,女子身姿挺直颀长,顾盼之间一派巾帼不让须眉的凛然气势,足以令绝大多数男子为之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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