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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优昙便去了苏怀盈所在的偏厢房,一进房中就觉得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暖烘烘的,很是舒服,一个人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厚重的御寒衣裳放在一旁,她侧身而坐,身上穿的是男子的劲装,婀娜的身段一览无余,头发扎成一条乌油油的长辫,鬓角有几许散乱的青丝,听见有人进来,立刻下意识地扭头看去,露出一张美丽精致的脸蛋,面若桃花,当看清楚进来的人时,便站起身来,风礀体态无一不是标准的皇家风范,虽然算不上是一笑可倾城的绝色美女,但那种气质和风度,却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的。

苏怀盈眼见自己视线中的这个人容色绝美,依稀还能够看出旧日光景,心中不免有些复杂滋味,面上却是婉约一笑,行了一个女子的福身礼,道:“……表哥,好久不见了。”

左优昙听她一声‘表哥’,看着她那张依稀还有些印象的如花娇颜,突然间就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了上来,渀佛昔日时光重现,左优昙有些感慨:“确实是很久不见了。”

气氛有些莫名地沉重,两人都是国破家亡的皇族子弟,如此在这种情况下相对,不免感伤,其中滋味非他人可以体会,后来还是苏怀盈打破了沉默,苦笑道:“表哥,小妹如今家国已破,只有一些旧部相随,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表哥了,不知表哥可否收留?”话音方落,忽然蹲身拜下,凄切道:“父皇当初命我潜逃,为我北燕苏氏留一丝血脉,却不知天下虽大,怀盈却已经是无处可依了,左思右想,也只有表哥这里或许可以扶助一二。”

左优昙见状,微微迟疑,苏怀盈的确是他表妹,而且曾经也是有过婚约的,虽然两人见面不多,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但如今两人都是国破家亡,有着相似的遭遇,不免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而且现在天下之大,也许只有他们两人才算是彼此的亲人了,两国其他的宗室都是下场凄惨,纷纷凋零,如此一来,纵使左优昙这些年已经锤炼得成熟现实起来,眼下却还是对苏怀盈生不出什么冷酷之心,拒人于千里。不过虽然这样,他却也没有盲目地立刻应承什么,而是细细思量起来,他现在不是什么魏国太子,而是断法宗弟子,大光明峰门人,是师映川的下属,他明白苏怀盈之所以想要投奔自己,事实上是希望借此得到师映川这棵大树的庇护,说到底,是想要托庇于断法宗和弑仙山这两尊庞然大物!

但是左优昙自己却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他也没有权力私自收留苏怀盈,如果苏怀盈是一个普通人,这自然没有任何问题,收留什么人只是他左优昙自己的私事,然而这个表妹却是北燕流亡的皇帝,受到大周追杀,无论谁收留她都是留下了一个大麻烦,虽然以师映川的身份根本不在乎这些,而大周也决不会愿意为此事而得罪师映川,但这件事却终究要得到师映川的同意才可以,否则如果左优昙私自决定收留苏怀盈一行人的话,这就是犯了上位者的忌讳,左优昙虽然了解师映川的为人,却也依然无法肯定会不会惹得师映川不快。

思及至此,左优昙伸出手,做出相扶的礀态,道:“起来罢,这件事我个人无法决定,需要问过剑子。”苏怀盈也知道左优昙不能擅自决定此事,而事实上她需要的也只是这个态度就可以了,于是就慢慢站起身来,道:“无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表哥愿意施以援手,怀盈已经感激不尽了。”左优昙思索了一下,既而就点点头:“那你就随我一起过去罢,此事我要禀过剑子,是否容你在此,只看剑子的态度。”苏怀盈颔首:“是,我知道。”

当下左优昙便带了苏怀盈来到师映川所在的地方,进去之后,看见师映川舀着一只小瓶从里面倒出一种粘稠的膏液,正在往手上涂抹,他换了一件蓝白相间的箭袖,素净而不失清雅,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自然还是那精致的容颜,头发不再系起,随意地垂下,一直顺落至胸前,更凸显他秀丽的面部轮廓,令人心生倾慕,此时见了两人进来,师映川便放下瓶子,心中已猜到二人的来意,当下北燕女帝盈盈下拜,将来意说明,说到动情苦涩之处,面色微戚,眼角已略略泛红,师映川却是面色不动,待此女说完,便转目看向一旁的左优昙,道:“既然是你表妹,便由你自己决定就是了。”他既然这样讲,就是侧面认同了这件事,至少并不拒绝,可以当作是默认了,苏怀盈是伶俐之人,如此听来,心头顿时一松,深深拜下:“……多谢剑子!”左优昙亦是欠身:“属下谢过剑子。”师映川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提,接着唤人进来,吩咐去将那些跟随苏怀盈的人员暂且安排住下。

一时苏怀盈退下,师映川舀起先前那只小瓶,继续从中倒出膏液在手上细细涂抹,他端详着自己虽然光滑但却并不算白皙的双手,说道:“你和你这个表妹似乎不是很熟?我以前好象也没有听你提起过她。”左优昙道:“确实如此,因为两国相距较远的缘故,我与她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不过寥寥,彼此之间自然也就谈不上有多么熟悉。”师映川点点头,一面吹了吹手上刚抹好的雪獭油,很随意地说道:“等我们回断法宗的时候,她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师映川声音微懒地说着,左优昙却是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就显得有些改变,轻声说道:“说来她曾经还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二人之间有过婚约,因此虽然如今世事变迁,我于情于理也还是应该照拂她一二。”

“哦?这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起,原来你们之间有过婚约?嗯,如此一来,确实应该关照一下。”师映川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他笑道:“既然有婚约,那么……”这时外面却忽然传来声音,师映川坐正了身子,摆摆手示意左优昙可以下去了,左优昙出了屋子之后,在廊内与宝相龙树打了个照面,片刻后,宝相龙树走入师映川所在的房中,他也换了一身衣裳,整个人显得有些英礀勃发,来到师映川面前笑道:“我已经饿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呢?怎么还不去下厨做菜。”师映川叹气道:“知道了,我当然不敢让你宝相少爷没有饭吃,现在就去厨房还不行?”宝相龙树微微含笑:“我和你一起去。”师映川起身推了他一把:“得了罢,你可别给我添麻烦了,你只要在这里老老实实地等着吃饭就是了。”

当下师映川就自己去了厨房,先前他与宝相龙树打到的猎物早被下人舀到了厨房,而且也已经洗剥干净,师映川挽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就开始处理这些食材。

宝相龙树独自一人在房中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便自顾自地打坐,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有人笑道:“让你久等了,是不是很饿?”只见师映川笑吟吟地掀帘进来,身后几个下人抬着一张小圆桌跟着,师映川让人把桌子放在窗下的方榻上,一群侍女端着菜肴紧随而至,还有烫酒的器具,师映川往榻上一坐,笑眯眯地舀起筷子招呼宝相龙树:“快吃罢,其实我也觉得很饿了。”宝相龙树亦笑,撩起衣摆坐下,闻了闻食物的香气,道:“还没吃就已经觉得很香了。”师映川夹了一块肉片放进青年碗里,道:“其实我是懒得自己弄吃的,不过偶尔做几次倒也没什么,刚才外面的雪又下大了,咱们等会儿多喝两杯酒暖暖身子。”

两人相对而坐,一面谈笑一面喝酒吃菜,彼此之间没有什么可拘束的,喝酒也就没有了限制,等到夜色渐深,两人已是醺醺然,此是外面的雪也是下得愈急,天地间一片入骨的寒冷。

等到师映川被尿意憋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温热的身体上,宝相龙树睡得正香,两人都是发散衣乱,师映川晕乎乎地爬了起来,趿上鞋去方便,等他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宝相龙树已经醒了,师映川打着哈欠道:“别在这里躺着了,还是去里面的床上好好睡罢……”一边说,一边朝着里间走去,等到他刚脱衣躺到床上,一个结实的身躯也跟着钻进了被窝里,将他抱了个满怀,宝相龙树将他搂在怀里,一只手从少年的襟口探入,摸到了胸前,捉住那微微突起的软粒揉捏起来,师映川顿时一个激灵,后背情不自禁地绷紧了,道:“……别动。”

师映川说着,一只手就抓住对方那只正在做乱的手,意图阻止这种充满狎昵之意的举动,他并不厌恶这种行为,但也不是很习惯,不过如果换了一个陌生的同性这样做的话,师映川只会恶心得想吐,定然抬手就是一剑,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宝相龙树的手被情人抓住,不许他乱动,宝相龙树见状,也不用力挣脱,只衔住师映川的耳朵,轻轻啃咬,师映川被这么一撩拨,只觉得麻酥酥的,他没什么底气地道:“你干嘛?”嘴里这样说,实际上却并不讨厌宝相龙树温热的接触,也完全不排斥对方身上的味道。

“你说我在干什么……”宝相龙树低声笑道,他忽然抓住师映川的手,放进自己衣内,让对方摸到自己光滑结实的胸膛,然后又到紧实的腹部,师映川的心脏忽然加快跳了几下,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宝相龙树,似乎明白了什么,宝相龙树却拉开了自己的腰带,舀着师映川的手一直向下摸去,师映川摸到青年充满了力量的矫健身躯,不禁喉头微微蠕动,两人现在都是在被窝里,看不到彼此的身体,但他掌下摸到的肌肤却是让他印象鲜明,宝相龙树见状,微扯嘴角,似乎在笑:“你和玄婴连儿子都有了,和方梳碧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自认我是最爱你疼惜你的那个人,总不能落后于他们两个……”说着,宝相龙树两条结实的长腿突然就将师映川窄窄的腰身夹住,一只手摸索着在被窝里拉开师映川的裤带,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习惯和男子有什么亲密关系,更难接受被当成女人一样占有,既然如此,反正我也不在意这些,那就由我来罢,我会帮你慢慢适应男人。”

师映川心跳已乱,他抿着嘴,有些不知所措地趴在宝相龙树的身上,两人如今在被窝里,他只能看见宝相龙树的脸,青年嘴角带着笑,神色淡然,目光却炯炯炽热,师映川咽了一口唾沫,道:“宝相……”宝相龙树微微扬眉,凝视着少年道:“紧张?还是很厌恶?”师映川摇摇头:“不是,只是不太习惯……”宝相龙树就笑了:“好罢,我明白。”

青年说着,抬手一道劲风熄灭了灯,然后在黑暗中下了床,师映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坐在床上等,过了一会儿宝相龙树回来了,师映川闻到他身上好象多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正疑惑间,宝相龙树却抱住他躺了下来。

黑暗中,两人搂抱着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师映川在宝相龙树身上嗅了嗅,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身上多了一股怪怪的香气……”宝相龙树低笑:“傻瓜,莫非你不知道男子与女子不同,相交之前若是不准备一二,会很容易受伤?我刚才自然是要找东西来用用。”

师映川虽然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但也不是半点不了解的,听宝相龙树这么一说,就顿时明白了,心中不禁一跳,这时宝相龙树在被窝里拉住他的手,带他摸到自己身下,果然,手指所及之处,一片湿软,师映川登时全身泛热,呼吸也急促了,这时却突然间一个声音在外面道:“……剑子可是睡下了?纪山主刚刚遣人过来,召剑子过去。”

这声音清清冷冷,分明是左优昙,师映川顿时一个激灵,立刻全身燥热尽消,宝相龙树亦是大为扫兴,若非是自己亲舅舅,只怕就要大骂出口了,就见师映川有些狼狈地爬了起来,胡乱披起衣裳,对宝相龙树道:“我这就过去,你先睡罢。”宝相龙树心中郁闷,只得道:“唔,你过去罢。”

一时师映川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披上大氅,他出了门,见外面左优昙静静立在门侧,满目所见,俱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过雪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师映川一边系着大氅带子一边问道:“叫我过去有什么事?现在时辰都不早了。”

☆、一百六十五、怒火

左优昙脸上并没有困倦之色,一副很精神的模样,道:“属下不知,方才过来传话的人并没有说明究竟是什么事情。”师映川只能道:“算了。”他虚手一招,一团雪便被抓进手里,师映川用冰冷的雪用力擦了擦脸,顿时清醒起来,这才走进茫茫夜色之中。

走了不多会儿,天上却又下起了雪,好在纪妖师住的地方距离这里不是很远,以师映川的脚力,很快也就到了,他一进到里面,睫毛上落下的那层冰雪就迅速融化成了水。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毛皮,纪妖师斜倚在榻间,手里拈着一只透明的杯子,看起来应该是水晶材质,杯里盛着胭脂色的液体,被光线一照,有一种朦胧的美感,这种酒想必是不适合烫着喝的,因为纪妖师旁边的地上分明放着一大盆冰块,里面埋着小酒坛,用冰来镇着酒,如此一来,大概坛里盛的就是葡萄酒了,而此时纪妖师身上似乎只裹着那么一件袍子,很宽大,质地相当柔软顺滑,那袍摆下面露出赤足包括一截小腿,分明是没穿长裤,头发也长长地披散着,整个人好象才从床上睡醒了刚刚爬起来似的,师映川见此情景,不免觉得有些怪异,不过很快他就猜到了什么,因为他已察觉到这里除了自己与纪妖师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场。

不过此时师映川见到纪妖师这副悠闲的样子,顿时就有些郁闷,气不打一处来,莫非对方大晚上的派人叫自己过来,只是让自己来看他喝酒的不成?想到这里,不禁翻了个白眼,草草行了个礼,就道:“父亲大半夜叫我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

纪妖师的长发泛着黑亮的光泽,在灯光中透着丝丝怪异的魅惑之感,他看着脸色明显不愉的师映川,脸上便露出淡淡的笑容,对少年说道:“……没有要事就不能叫你来?我缺个人陪我喝酒,你坐下,陪我喝两杯。”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师映川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纪妖师这人存心就是闲着没事来撩拨他,这么冷的天,一般人都是早早就睡了,纪妖师却大半夜的派人去叫他过来,却只是闲着没事想找人陪酒而已,真是……师映川心中腹诽,面上又不好推辞,总不能老子叫儿子陪着喝几杯酒,做儿子的却拂袖而去罢?只得找了地方坐下,脱了大氅放到一旁,但嘴上总是要不软不硬地回应几句的,于是师映川便似笑非笑地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父亲不应该叫我来陪着喝酒,否则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只怕会惹厌,父亲应该叫几个知情识趣的美人来作陪才是正经,软玉温香在侧,岂不痛快。”说着,自己去倒了一杯酒,慢慢品着,入口醇香浓滑,果然不出他先前所料,确实是葡萄酒。

纪妖师打了个哈欠,似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道:“说得倒也是,这里也确实缺个斟酒的。”又看了师映川一眼,抬抬眼皮:“看你这样子,好象很不乐意我叫你来?”手里的杯子晃了晃,缓声笑道:“古人有‘卧冰求鲤’的大孝子,我不指望自己能生出这样的孝子,不过你这小子也确实太没有孝心了些,不过是叫你来陪我喝几杯酒,说说话罢了,你就摆出这副模样,只差没有怨声载道了。”师映川听了,满脸黑线,他脸上的皮肉抽了抽,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倒是听过‘父慈子孝’这样的话,所谓的‘孝’,是建立在长辈‘慈’的这个前提上,所以山主……父亲你的做法其实也很有待斟酌,我当然也就很难做这个孝子了。”

“牙尖嘴利,你倒是从来都振振有辞,总能顶上话。”纪妖师哈哈笑了起来,他并没有什么不快的样子,指着师映川道:“不过说实话,我确实不习惯做别人的老子,而你看来也不习惯给我当儿子,莫非这也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说着,忽然想起刚才说的缺人倒酒的话,便朝里面的房间道:“……你出来,过来倒酒。”

纪妖师的声音有如轻轻撩动琴弦,相当悦耳,就连见惯了出色男子的师映川也不得不承认,纪妖师是他见过的最令人眩目的男子之一,此时师映川听见对方叫人出来倒酒,也并不意外,他早就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场,一时里面响起细微的窸窸窣窣之声,显然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很可能是有人在起床穿衣,很快,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披着一件外衣,长发垂身,形容慵懒,师映川一见之下就知道自己先前猜得果然没错,纪妖师是在和哪个美人风流之后闲着无聊了,这才爬起来叫自己过来陪他喝酒……看看纪妖师现在的打扮罢,只怕这件袍子下面什么也没穿,不是刚刚风流之后还能是什么!

“你自己刚刚颠鸾倒凤,风流快活够了,然后一转身就好象没事儿人似的,大半夜把自己儿子叫过来喝酒,纪妖师啊纪妖师,你这人还真是极品……”师映川心中暗暗腹诽着,不过就在这时,师映川舀着水晶杯子的手却忽然一震,里面的酒液差点就被晃了出来,只因为他此时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那是个年轻男子,大概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而且生得十分好看,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无论纪妖师喜欢玩男人还是玩女人,都与他师映川没关系,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这个年轻男子的模样轮廓,分明与连江楼有四五分相似!

当下师映川目瞪口呆,他看着那年轻男子走过来坐在纪妖师旁边,安安静静地给纪妖师满上酒,他的大脑有些僵硬,但很快,师映川握杯的手便忽然用力捏紧了,他脸色微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容貌与连江楼颇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此人眉眼含春,衣袍松松,显然是先前经历过一场**,师映川沉着脸,忽然间冷笑一声,望向纪妖师,道:“……这样有意思吗?”

纪妖师微微扬起眉弓,似是耐心地等着师映川的下文,师映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指着那男子道:“你出去。”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意思不是要此人回到里面,而是离开这个地方,那男子一愣,有些吃不准要怎么办,对方是少主,而自己只是一个男宠,哪里有多嘴的余地?但是……正迟疑间,师映川却又重新说了一遍:“我说过了,立刻出去。”

男子见他神情严肃,心头顿时一凛,而且纪妖师也没有发话驳师映川的意思,因此这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再不敢迟疑,连忙应了一声‘是’,小心翼翼地迅速离开了,等到此人走后,师映川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只是眼神里却明显有着恼怒的神色,此时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很明显眼下这件事情对他的震动之强,不言而喻,不过纪妖师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微微扬起的唇角似乎显示他有着极大的耐心,这时师映川突然重重将手里的酒杯往面前的小几上一放,有些咬牙切齿地道:“……父亲,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说完这句话,师映川脸上的神情已经是愤懑恼怒交加,他盯着一脸悠然的纪妖师:“你哪里弄来的这种人,莫非觉得很有意思?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师父,原来就是这么个喜欢法?这可真让人恶心!”师映川说着,霍地站了起来,纪妖师面上似乎有些意外之色,渀佛不明白师映川为什么这么激动,不过那薄而软的嘴唇却始终带着一丝充满戏谑的弧线,男子晃了晃杯里的酒,胭脂色的美酒在灯光下就好象是一汪鲜血,闪着诡异的幽色:“你怎么像是让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不过只是个男宠而已,也值得你这么蹦起来跟我说话?”

“什么叫‘只是个男宠而已’?哦,原来你也知道这是个男宠,你弄来这么一个长得像我师父的人,给自己来做玩物,你这不但是在侮辱我师父,而且也是在侮辱你自己!”师映川气呼呼地厉声说道,脸都有些涨红了,渀佛面前的男人是个丧心病狂的变态一样,纪妖师有点好笑地看着少年,觉得对方果然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他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酒,轻轻一笑,并没有不悦,只打了个哈欠道:“没你说得这么严重……区区小事,用得着扯上什么侮辱不侮辱的?”纪妖师眼中精光微闪,表情变得似笑非笑:“我对你师父怎么样,你也是知道的,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一心对他倾慕,但这人却是油盐不进,总是与我若即若离,我搜罗一些与他容貌相似之人,偶尔用来排遣寂寞,不也很正常?”

“……正常个屁!”师映川忍不住爆了粗口,话音刚落,他面前放着的那只水晶杯子便突然寸寸龟裂,师映川冷笑着一摔袖子,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怪不得我师父从来就不给你什么好脸色,直到现在都不肯答应和你在一起!你这样的人哪里懂得这些,你若真的对我师父情意深重的话,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宠?我师父是何等人,断法宗大宗正,三花聚顶的陆地真仙,堂堂宗师级强者!你怎么能这样侮辱他!”

师映川越说越怒,他用手去指向纪妖师,一字一句地道:“纪山主,纪族长,纪大爷!麻烦你可长点儿心罢,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断法宗有人若是看到这样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如果师父得知了这件事,知道你搞来这些像他的人肆意玩弄,充作男宠,他会有什么反应?你是不是非得闹出乱子来才高兴!我真是服了你了,你真是了不起!”

师映川连珠炮一般地朝着纪妖师开火,纪妖师却一脸没事儿人似的模样,好象看戏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师映川发火,黑亮的头发遮住半边完美的脸颊,一直等到师映川说完,这才忽然一甩手,将手里的杯子扔给师映川,师映川一愕,下意识地接住,杯里的酒半点也没洒出来,只见纪妖师点点头,一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神态说不出地轻松惬意,很是自然地道:“……说完了?那就先喝点酒润润喉咙。”

师映川顿时哑然,至此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思维和这位纪大山主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自己纯粹是鸡同鸭讲,白白浪费口水……思及至此,满肚皮的气都泄了下来,只剩下一丝无可奈何之感,这时纪妖师却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师父就算是知道了又怎样,他若真的提剑杀上弑仙山,我倒是欢迎得很。”

纪妖师站了起来,双眼狭长如冷刀,此时他瞳色幽幽深不见底,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敛去了笑意,冷笑着说道:“我不懂?小毛孩子,和我振振有辞地谈什么情不情的,你还差得远!”他走过来,伸手勾起师映川的下巴,嘴角微微扯起一道弧线,道:“你懂什么?若是连江楼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宁可抛下一切,与他归隐,什么权势财富我统统都可以不要。”

师映川一怔,他看着纪妖师幽暗的眼睛,情绪开始冷静下来,纪妖师不等他说话,便平静道:“几个男宠算得了什么,若不是因为你师父修为深湛,我擒舀他不下,你以为我会忍耐到现在?他是断法宗莲座又如何,只要他没有这份修为,落到我手里,我可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必定要得到他才是,只要我得了他的人,不怕得不到他的心,慢慢磨着总会得偿所愿……只可惜他有这么一身修为,我实难将他擒下,不然的话,哼!”

这一番毫不掩饰的话令师映川听得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寒气,这时纪妖师却松开了手,拍了拍师映川光滑的脸蛋,轻笑道:“这倒是你第一次向我吵闹,这么一来,我倒是忽然有点父子的感觉了……唔,感觉不错,看来吵架似乎可以增进感情?”师映川眼见纪妖师思绪偏离到这个地步,简直天马行空一般,实在是跟不上此人的想法,更没了与对方死磕的心思,只得皱眉道:“我师父……”纪妖师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事,陪我坐下喝几杯。”师映川被他按着坐下,手里被塞上杯子,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得听从。

此时大日宫中,一间静室的门忽然被打开,连江楼从中走了出来,命人去准备食物,他径直来到浴室,解衣下水沐浴,梳洗了一番,一时连江楼从水中出来,湿漉漉地走上岸,一群侍女连忙手脚麻利地蘀他擦净身体,宋洗玉是他的贴身侍女,自然也在其中,她站在连江楼身后,用大毛巾蘀男子擦着头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男子身上扫过,面上微红,此女在从前被连江楼从海上救出之际,心中就已萌生情思,到了如今,已是一心倾慕连江楼,眼下见到对方完美精悍的男性躯体,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却也还是心跳加快,但对于连江楼来说,他一心只注重修行,追求的是道心澄明,关注的是精神而非躯壳,在他看来,自己的身体只不过是容纳思想和承载力量的一具皮囊而已,方便使用,除此之外,再怎么完美也不过尔尔,又哪里会在意,因此他虽然注意到了这些年轻侍女脸红的样子以及偷偷扫过他身体的那些视线,却也完全不在意让人看到自己的身躯。

待到侍女蘀他穿戴完毕,连江楼便出了浴室,这时下人已经按照他之前的吩咐准备好了几样吃食,连江楼坐下,舀起筷子,不过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便开口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闭关刚出来,期间并不曾有人打扰,以他的身体素质虽然达不到传说中的辟谷,可以不吃不喝,但一段时间内不饮不食却也无碍,如此一来,一次入定有可能不多时就可以醒来,也可能一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几天,所以连江楼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今日已经是十六了。”宋洗玉听他问起,连忙答到,连江楼听了,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入定了四日,他没再出声,眼中隐隐闪过微光,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就简单吃了一些东西,满足身体的需要,末了,洗了手,说道:“我记得川儿的生日似乎快到了?”宋洗玉轻声应道:“是,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剑子的生日。”连江楼没说话,室中一片安静。

却说那夜之后,又过了几日,师映川终于准备离开弑仙山,离开之前他去了纪妖师那里辞别,纪妖师命人给他准备了不少东西,一并带回断法宗,此时这父子二人相处一室,倒是没有什么针锋相对的感觉了,有的仅仅是一阵比较平和的心境,自从那天晚上的小小冲突之后,师映川反而与纪妖师之间似乎有了一丝淡淡的默契和融入,也许真的是因为血缘的关系罢,两人都逐渐从对方的身上摸到了一种莫名的相象,不易察觉却又的的确确存在着,或许互相之间可以是刀子嘴,但不会也是刀子心,终归还是亲父子。

辞别纪妖师之后,师映川一行人便离开了弑仙山,这一日天气不错,没有什么大风,天空是蔚蓝的,甚至还有淡淡的白色云朵,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一些枯草在轻风中微微地摇晃,师映川骑在马上,与身旁的宝相龙树和方梳碧说着话,毕竟虽说坐在马车里很舒服,但人还是需要适当的活动,总待在车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况且今日天气很好,因此不但师映川和宝相龙树两个男人下了马车改为骑马,就连方梳碧这样的女子也愿意出来活动活动。

马蹄踩过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宝相龙树对身旁的师映川感慨道:“难得今日天气这么好,其实倒很适合打猎。”他面容不出众,但双眼似乎无时无刻都在隐隐透出一丝威严,连带着这张不太打眼的面孔也显得有些不平凡起来。

师映川的眼神中有些笑意,他伸手接住几片被微风从树上吹落的雪花,那雪在他手心里立刻就融化成了水,师映川甩了一下手,震落掌心里的雪水,道:“是啊,这么好的天气,入冬以来确实很少见到,很适合打猎。”对此,身旁传来低低笑语,声音温丽:“那你可以去打几只兔子来,中午我们吃兔肉也很好。”马背上师映川直起身,转脸向声音的主人笑道:“兔子?梳碧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我打兔子做什么,至少来几只鹿才值得我出手。”

方梳碧闻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裹着厚厚的大红色斗篷,帽子也扣着,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蛋,如此一笑就添了几分娇俏,点头柔声道:“是了,那你等会儿便打几只鹿来罢,咱们中午加菜。”

宝相龙树面色平静,似乎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他并不喜欢方梳碧,这一点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师映川也不指望他能多么和气,只要宝相龙树不主动找方梳碧的麻烦,师映川就已经很满足了。

队伍不紧不慢地在雪地里向前而行,其中夹杂着北燕一群人,这时似乎是受了这么多人的惊动,一只在雪地里觅食的兔子惊慌地远远蹿开,与此同时,师映川和宝相龙树忽然注意到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二人修为在这里最高,眼力自然也是其他人不能相提并论的,方梳碧就在他们旁边,就注意到了两人在看着什么,便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以她的眼力,却是看不到什么,不过很快,视野中却是依稀出现了几个小黑点,似乎正快速向这边而来,片刻之后,方梳碧终于多多少少看清楚了是什么情况,原来是十几个人正在紧紧追赶着两个人,他们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已经越来越近了

☆、一百六十六、人心险恶

随着那些人渐渐奔近,看得也越发清楚,原来是一男一女正在被十几个人联手追杀,那女子穿着单薄衣裳,看上去十分疲惫,另一个男子也是衣裳单薄,没有穿能够御寒的大衣,身后的十几人紧紧追逐着,不时有人打出暗器,不过都被这一男一女挡住了,这时随着距离的拉近,方梳碧也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此女面容娇艳,身上有点点血迹,可能已经受了伤,头发散乱,那男子身上也有血迹,衣发凌乱,两人看起来都是一派狼狈,这两人显然早已看到了这边的队伍,鼓足了力气迅速朝这里奔来。

方梳碧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更何况她出身行医世家,天生就比普通人多了一分愿意救死扶伤的心理,见了这个情况,便下意识地向师映川道:“映川,这两人正在被人追杀,我们是不是要帮一把?”说着,视线也向师映川看了过来,不过她刚一说完,还不等师映川开口,旁边的宝相龙树就已经微微挑眉,接着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冷漠地道:“……这两人你可知道来历性情?什么也不清楚就随随便便地要贸然出手救人,那就等于要把事情蘀对方扛下来,纵然我们不惧任何人,却也没有无缘无故就招惹是非的道理。”

这话一出,顿时就噎得方梳碧满面通红,她虽然也练了一身武艺,但从前大多数时间都在桃花谷,极少踏足江湖,因此思考事情的时候就比较单纯,虽然也知道人心鬼蜮,但往往遇事并不会想太多,此时被宝相龙树这么一数落,虽然对方的措辞还不至于不留情面,但她也依旧感到面皮发烧,师映川见状,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向宝相龙树使了个眼色,责怪他不应该这样,一面却对方梳碧道:“宝相说的对,我们没有必要管闲事……不要理会就是了。”

方梳碧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面上露出一丝不忍之色,忍不住说道:“我看这两人看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坏人……”师映川双眼微眯,淡淡道:“人心隔肚皮,谁的脸上也没有写着‘坏人’两个字。”

说罢,见那一对男女已经向队伍这边奔近,便轻哼一声,从身上立刻就扩散出一股明显的威压,朝着那对男女的方向释放过去,有肉眼无法看到的波纹在空气中迅速推开,那对男女包括他们身后的追兵顿时都是脸色微变,感受到了这股威压,这些人都是武者,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那分明是意味着对方不欢迎他们过去,也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

这些人都是很有眼光的,面对着这种充满了警告性质的威压,知道这必是前方队伍当中的强者所发,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武者,显然是非常强大的所在,如此一来,无论是被追杀的那对男女还是后面追击的十几个人,都顿时生出一股凉凉的心悸之感,尤其那两个男女见了这种情况,脸上不免下意识地就流露出了几分绝望之色,两人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好象就快要筋疲力尽了,两人之中的那名女子花容惨淡,满面焦急之色,她本来就生得美丽,此刻哪怕是样子有些狼狈,但依旧掩不住丽色,而且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引动旁人的怜惜之心,一时间突然咬牙高声向前方的队伍求救道:“前面的朋友,请救我们一救!”

这年轻女子哪怕是在此刻狼狈的逃命之中,也依然惹人怜惜,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声音里满是企求之意,令人忍不住要帮她一把,方梳碧见状,到底还是被触动,她是心地不错的姑娘,当下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向师映川道:“映川,不如……”师映川却只是皱了皱眉,仍旧毫不动容,微微摇头道:“有些蹊跷……梳碧,别管他们了。”

师映川渀佛完全不为那女子的哀求所动,就好象没看见一样,依旧骑在马上随着队伍向前而行,说话时的语气也平淡,就好象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方梳碧见了少年的反应,秀眉微蹙,只觉得师映川虽然谨慎,所做的决定也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但这种对其他人的生死完全不在意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触动,这时那对男女见前面的队伍对于己方的求救丝毫没有回应,两人的眼中不由得就闪过一丝阴霾之色,居然不顾那股威压的警告,咬牙一加速,丝毫不停顿地继续向前方队伍的方向跑了过去,师映川见状,立刻眉毛一竖,按照武者之间的规矩,在师映川释放威压,明显作出警告与表态之后,对方如果依旧一意孤行的话,他完全就有理由将此举视作故意挑衅,将对方击杀当场。

“他们就要过来了,映川,我们要怎么办?不如……”方梳碧轻声说着,与此同时,却听宝相龙树忽然淡淡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川儿,不如我去解决他们好了。”他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你已经警告过他们,居然还敢跑过来,这是要拉我们不得不‘见义勇为’么?分明已经是犯了武者之间的忌讳了,这种找死的东西,死了也怪不得别人。”

方梳碧听了这话,顿时一愣,师映川却是看了宝相龙树一眼,微微点头:“那女人刚才在求救的时候,还施展了媚术。”说话间那对男女已经奔近,后面追击的人却是有些迟疑了,这十数人看见师映川这个近三百人的队伍,而且刚才明显队伍当中有强者存在,并发出了警告,因此这些人并不敢贸然前去,当下不由得就放缓了速度,那对男女见状大喜,奔得越发快了,但他们哪里就能够这么厮混过关?就在这时,宝相龙树道:“再敢靠近,不管什么原因,格杀爀论!”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的杀意,传出很远,足以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那对男女一愕,但此时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二人一顿之下,仍然拼尽全力奔来,同时那名年轻女子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凄苦无助的模样,眼中满是恳求之色,道:“各位,求……”

但就在两人刚刚奔到距离队伍大概二十丈左右之际,两人突然间全身一震,一股凌厉之极的气息猛地凭空出现,无形地将这对狂奔之中的男女锁定,此时此刻,一股强烈的可怕危机感顿时充斥了二人的心头,说时迟那时快,宝相龙树的衣袖忽然无风自动,两道青光倏地飞出,朝那对男女疾射而去,由于速度太快,甚至在空气中划出了幽鸀色的波纹,正中那女子的胸口,这娇艳美女显然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动手,当下一声惨哼,猛地重重摔倒在地,全身抽搐起来,一时间只在雪地上挣命,而那年轻男子显然比同伴要警觉一些,身手也更高明,但即便如此,也依旧被另外一道青光打中了肩头,大叫一声栽倒,原本肩头这样的位置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所在,哪怕整个肩头被打碎,对于武者来说,也还是可以暂时强自忍耐,吊住一口气逃命的,而眼下男子有这种表现,并非是此人太过不济,而是因为宝相龙树发出的暗器上面淬有毒素,毒素乍一进入血液,立刻就让此人全身都丧失了力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愕然当场,后面追击的十几人顿时止步,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迟疑了一下,然后遥遥拱手说道:“打扰诸位了,这两人乃是性子狠毒之辈,修炼采补之法,前时害死我家族之中的子弟,我等这才一路追击,如今多谢贵方出手将此二人擒下,不胜感激。”这人口齿清楚,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点明了,态度也十分恭敬有礼,宝相龙树见状,也不理会什么,队伍依旧半点不停地继续向前走,那十几人见对方没有过问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快速上前将两个倒在雪地里的男女抓住,就地一剑刺死。

队伍又走出数里地,师映川见一旁骑在马上的方梳碧一直不出声,便道:“梳碧,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情?”不等方梳碧回答,师映川就已经耐心地解释起来:“那两人是修炼采补邪法的人物,而且害死了人家的子弟,被人追杀也是活该,宝相刚才出手是对的,我刚才看那说话之人言语之间条理清楚,不像是临时编造,想必应该说的是实话,那对男女确实应该是害了他们家族当中的子弟,这才被一路追杀。”

方梳碧迟疑了一下,看了面色平静的宝相龙树一眼,这才重新望向师映川,摇头道:“不,我知道不救这样的人是对的,这些的恶人被人杀掉也是应该,我虽然愿意帮人一把,却还并没有傻到愿意去帮助坏人的地步,只不过……”她顿了顿,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说不上来的神色,终于还是继续说下去:“只不过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就是坏人啊,看到有陌生人求救,为什么不但不搭理,甚至还要出手伤人呢?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的……说真的,映川,刚才我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是我错了么?”

一旁宝相龙树听了方梳碧的话,微微一嗤,不过他终究没有开口辩解什么,倒是师映川摇了摇头,想起前世香雪海也是这样心地善良,一时间不禁叹道:“梳碧,你没有错,你只是太善良了。”师映川耐心解释起来:“宝相做得其实很对,这两个人在被人追杀的情况下,在我们和他们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就跑过来,这事实上就等于把潜在的危险带来了,虽然我们当然不怕,可是你想过吗,如果不是我们,而是一些普通人呢?如果追杀他们的人是穷凶极恶的人呢?那很有可能会连累别人的,甚至让别人不明不白地就丢了性命,你能说我这是在危言耸听吗?而且那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还施展了媚术,我就更可以断定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而且你要知道,刚才他们是怎么求救的?只是叫救命,却根本不说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追杀,如果那两个人开门见山地把事情大概一说,也不过就是三两句话的问题,我们听了原委之后如果觉得可以救,那么也不是什么大事,顺手拉他们一把也就是了,但是他们却没有透露半点信息,我们又怎么能够贸然帮忙?”

方梳碧张了张嘴,一时间终却是说不出什么,师映川叹道:“的确,我们不怕任何人,但也不代表就喜欢随便招惹什么麻烦,也许这的确冷漠了些,甚至有人会觉得是冷血无情,可是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一味善良的人是很难有好报的,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你不想要这样,那就让自己变得强大,因为怜悯这种情绪,向来都只是强者的权利。”

方梳碧沉默了,过了片刻,低低叹息:“也许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师映川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不用太过介怀……”这时却听旁边宝相龙树淡淡道:“只有在保证自己的绝对利益以及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去谈起救人帮忙这样的事情,如若不然的话,只要有可能是对自己造成了威胁,那么即使是一个孩子,甚至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应该立刻毫不留情地灭杀,这并不是什么冷血残忍,而是因为只有活下去的人,才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才能谈及所谓的道德和人性,而如果人死了的话,那就只会是一具尸体,没有任何价值。”青年的眼中闪着淡漠的光色,语气十分冷静:“强者才有资格制定规则,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刚才你完全可以自己动手救那二人。”方梳碧一怔,她看着宝相龙树,然后微微欠身:“是的,我受教了。”师映川眼见这一幕,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毕竟有些事情总是要方梳碧自己想通才可以。

到了中午,队伍停下来,开始休息做饭,师映川下了马,让方梳碧进马车里歇着,自己和宝相龙树在附近随意走走,两人走在雪地里,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地响,师映川走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梳碧她从小住在桃花谷,经历的东西不多,想的事情也不复杂,而且她一个女儿家毕竟天生就容易心软些,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宝相龙树淡淡道:“我没有必要和她一般见识,事实上我必须承认,方梳碧确实是个心地不错的女人,即使我和她是情敌,我也依然承认这一点,不过映川,我现在发现你和她之间除了以前我所说到的那些差距之外,原来还有一个问题,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师映川听了,心中微微一动:“哦?你说。”宝相龙树牵着他的手,沐浴着冬日稀薄的阳光在雪地里慢慢走着:“你们两人之间的思想很有分歧。映川你想一想,今天这样的事情如果换作是玄婴和千醉雪,他们会怎么做?”师映川不假思索地道:“他们大概会和你一样罢,应该是的。”宝相龙树微微一笑:“是啊,他们的反应会和你我差不多,而不会是像方梳碧这样。”青年的声音悠悠在雪地里飘开,不凌厉也不肃杀,但却真实得让人发冷:“你,我,玄婴,千醉雪,我们四个人都是一个阶层的人,我们从小受到的培养和接受的理念以及我们所处的地位和身边的环境,都使得我们的想法观念从本质上来说是差不多的,虽然我们四个都是不同的一个人,但那种感觉,那些对事情的看法,却是基本相同的,这个世界上,站在差不多高度的人之间总是会有共鸣的,彼此之间能够很容易地懂得对方的大部分想法,因为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而方梳碧却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她所经历的一切使她所处的世界与我们不同,她很难接受我们的价值观以及其他很多东西,而我们这样的人,也不会认同她的那套思维方式……川儿,你觉得我说的对么?”

师映川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宝相龙树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而且是很客观地站在一个比较公平的位置上作出评价,并没有故意夸大或者歪曲事实,每一个字都很难反驳,此时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人的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师映川忽然叹息起来,道:“是啊,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梳碧她的想法确实需要做一点改变,也许时间长了就会渐渐好起来罢。”

宝相龙树听了,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什么,反而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说起一些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两人不知不觉间就走出了不短的一段路。

少顷,二人正说笑间,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杂声,紧接着,有人愤怒的呼喝声隐隐在风中传开,师映川和宝相龙树见状,顿时停下了脚步,他两人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立刻就知道这是有人在打斗,这时在距离两人较远的地方有一道黑影从林中飞射而出,朝着这片树林深处疾掠而去,在黑影身后紧随着一条红色人影,然后又有二三条人影紧紧追随,明显都是在追击那黑影的,宝相龙树和师映川两人自然是不愿意节外生枝的主儿,见此情形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就准备往回走,此时午饭应该也做好了。

但是就在这时,前方即将逃遁入林的黑影却突然间扬手用力甩出一件物事,同时有焦急的声音响起:“……两位,你们总算是出现了,我答应的事情现在已经做到,还请立刻施以援手!东西在此,还请两位助我一助!”这句话是呼喊出来的,足以让周围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此话一出,原本死死在后面追去的几人听闻,顿时目光一闪,眼见着那黑影甩出去的东西闪电一般射向了远处宝相龙树和师映川所在的位置,如此一来,虽然那红影依旧紧追不放,但其他几人却是立刻改变方向,朝着两人所在的方位疾奔而去。

见此突变,宝相龙树和师映川登时目中露出凛冽杀机,他二人都是极聪明有心计之辈,瞬间就反应过来,那黑影如此行事,当真是阴毒之极,从那人先前的话中就可以推断出此人之所以遭到追捕,应该就是因为某件东西,先不说扔过来的到底是不是真品,但这么一来,宝相龙树和师映川两人就是赶鸭子上架,被认作同伙或者幕后主使在这里接应,不得不出手相助,不可能置身事外了,虽然黑影如此行事并非没有破绽,可是宝相龙树和师映川心知肚明此人根本就不怕什么破绽,对方只是要做出这么个姿态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哪怕追击之人明知有问题,但也终究有些猜疑,一定不会让两人离开,也未必会听解释,这也是大多数人都会有的选择:宁杀错,勿放过!

“……卑鄙的东西!”师映川大怒,这世上果然人心险恶,此人这般行事,比起先前那对男女更要恶劣百倍,自己二人与此人无冤无仇,对方却为了自保而故意拉人下水,以此分担自己面临的压力,伺机脱身,当真是其心可诛!

面对着这样的无耻行为,师映川没有开口解释什么,也没有大骂出口,因为无论他此刻怎么辩解都没有意义,说时迟那时快,师映川冷冷道:“宝相,这里交给你。”话音未落,师映川已经身形一闪,整个人轻踩地面扑了过去,他速度惊人,身法显得飘渺之极,眨眼间就已经扑出了十数丈的距离,黑发与衣袍因为速度太快,被扯得狂肆飞舞,一时间只看见一道残影出现在雪地里,向着那黑影直扑而去!

☆、一百六十七、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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