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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见面不欢而散,师映川出了大殿,却不期然遇见了师远尘,师赤星出身大吕师家,师家此次派人前来观礼,倒是再正常不过,一时师映川与师远尘寒暄几句,但他心情不大好,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此处,一路上师映川面沉如水,心中默默思索着傅仙迹之事,突然,他猛地一凛,想到了一种可能,立刻就对宁天谕道:“傅仙迹的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
☆、二百五十五、无常
师映川面沉如水,对宁天谕道:“傅仙迹的事情……是不是与你有关?”宁天谕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师映川勃然惊怒:“果然是你!”宁天谕慢条斯理地道:“傅仙迹此人说起来,与你也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就算我做了什么事,你又何必动怒?”
师映川强行压抑住满心的惊怒之气,道:“你究竟是有多少事情在瞒着我!”宁天谕语气淡然:“……这些都无关紧要,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师映川毕竟不是普通人,最初的震惊过后,思维也立刻清晰起来,他皱眉思索,沉声道:“你是如何动手的?毕竟你我一体,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有机会!”宁天谕倒也不瞒他,很痛快地说了:“你莫非忘了么,傅仙迹被师赤星一剑重伤,当时你便取了药给他服下。”师映川深深锁眉:“我给的只是疗伤的药,虽然珍贵,但……”宁天谕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道:“疗伤的药?错,那是‘九转连心丹’。”
“九……该死!”师映川陡然变色,他太清楚这九转连心丹是什么东西了,此物乃是宁天谕近年刚刚研制出来,用以控制他人的霸道毒物……不,不应该说是毒,而是应该称作蛊,一旦服用,就会催发人体生机,但同时也会产生恐怖的变化,自血液迅速流转全身,在寄生之后,会影响宿主的思维意识,进而严重影响到宿主的行为,很快就会夺取了宿主的身体操纵权,简单来讲,就是与那活尸傀儡差不多,不过这二者之间却是有着极大的差别,‘活尸傀儡’顾名思义,只是傀儡而已,肉身原本的独立思想已经被抹杀,也就是说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经彻底死亡,虽然看起来还活着,与正常人差不多,但事实上却是行尸走肉,而服下九转连心丹之后被·操纵的宿主,本身的思维意识并没有被抹去,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在施蛊者没有催动蛊虫的情况下,那么无论身体还是意识都与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差别,各方面都不会受到影响,然而一旦蛊虫被催动,宿主就会立刻变成受人控制的傀儡,任凭驱使了,当年宁天谕还是泰元帝时,就在研究此物,只不过还没等到成功,就已经生出变故,遭到赵青主的背叛,落了个身死国灭的下场,而今宁天谕苏醒过来之后,这几年里便接着从前掌握的成果接着研制下去,在耗费了大量的资源后,到底还是被他成功配出了这九转连心丹。
师映川心中凛然,突然间重重道:“不对!我记得九转连心丹是装在另外一个瓶子里,我明明……”宁天谕语气平淡,所说的事实却让人心悸:“不要忘了,如今我也可以接管这具身体,在你去拿药瓶的那一刻,我虽然没有抢夺我们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但我至少能够稍稍影响你的动作,在你没有特别注意的情况下让你拿到装有九转连心丹的瓶子,反正丹药看起来都差不多,若没有仔细分辨的话,你自然不会想到自己拿错了东西,至于傅仙迹,他在当时的场合下,根本不会对你有所防备,更不认为你会害他,而且他身为宗师,肉身何等强悍,就算真是剧毒之物,在服药之后发现有异,也能强行压制,所以他自然有着足够的自信,不怕你动什么手脚,更何况那九转连心丹一旦服用,就会立刻先行催发人体生机,壮大肉身,这样的效果看起来似乎就是在疗伤,如此一来,傅仙迹又岂会生出疑心?自然乖乖入我彀中罢了。”
宁天谕娓娓说着,和盘托出,师映川却是听得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钻到了天灵盖里,他默然良久,突然说道:“不对,没有这么简单,服下九转连心丹之后,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程序,才能够真正让蛊虫彻底掌握宿主,你……”宁天谕不等他说罢,就轻描淡写地冷笑道:“不要忘了,我虽然和你共同使用这个躯壳,不能离开,但我却有傀儡可以操纵!我暗自让赵言追踪而去,傅仙迹服了九转连心丹,纵然他是宗师之身,很快也会失去知觉,赵言找到昏迷的傅仙迹之后,便将其隐藏起来,彻底催发蛊虫,现在傅仙迹正受到蛊虫控制,除了肉身的本能之外,可以说是已经暂时丧失了全部的意识,师赤星与他联系,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反应。”
这赵言便是当年被炼成活尸傀儡的‘九九人屠’,半步宗师,这些年来师映川操纵那具宗师傀儡,而宁天谕便操纵着赵言。一时师映川久久无言,他默然片刻,既而低声问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宁天谕一哂,用冷漠而平静的口吻道:“因为他是宗师,是万剑山的剑宗。”
这一句话所蕴涵的东西已经足够多,对此师映川无话可讲,他扯了扯嘴角,却说不出什么,宁天谕道:“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非傅仙迹受伤,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你没有防备之心,你以为让一名宗师被下蛊被寄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决不比正面击败大宗师更容易,甚至会更难也说不定。”师映川自嘲地一嗤,宁天谕忽然话锋一转,缓然道:“其实你若是能够在连江楼身上成功下蛊,让他服下这九转连心丹,那么别的暂且不说,至少你这些年求而不得的这个男人,立刻就是唾手可得,到时候自然任你为所欲为。”
“……抱歉,我还没有那么下作。”师映川冷笑一声,脸色变得阴深起来,他语气冰冷道:“我要么就打动他,让他心甘情愿地与我在一起,要么就打败他,彻底让他臣服于我!除此之外,任何阴微卑劣的方法,都是对我和他的侮辱!且不说是否能成功,就算我真的能够给他顺利下蛊,我也不屑用,我师映川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人,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要对我有利,可以达到目的,那么我一向都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却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这样,对于有些事,如果要用那让人不齿的手段来达成目的,那只会让我觉得彻头彻尾地恶心无比!”
可能是因为师映川的态度太过坚决的缘故,对此,宁天谕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而师映川毕竟也无意与他闹翻,况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便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傅仙迹眼下在哪里?”于是当下宁天谕便引着师映川前往傅仙迹被放置的所在,此处颇为隐秘,由傀儡赵严看守着,防止万一有人无意间闯入,此时傅仙迹依旧昏迷着,呼吸如丝如缕,仿佛快要断绝似的,但看上去却绝对没有要渐渐泯灭的样子,反而气色不错,乍看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师映川蹲下来,轻轻拉开傅仙迹的衣襟,只见那胸口上被师赤星一剑刺出的伤口已经正在愈合当中,看样子九转连心丹催发人体生机的功效果然颇为强大,堪比疗伤圣药,师映川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右手,割破了手指,将自己一滴一滴流着鲜血的指头放入了傅仙迹口中,让对方饮下这点鲜血,要知道那九转连心丹在制作的时候就有一个重要环节是要用到人血的,而就是这点血液,才能决定日后最终由谁来控制宿主,当初师映川以血炼蛊,那么现在能够操纵傅仙迹体内蛊虫的,也就只可能是他,先前赵严以秘法施以一系列的程序,让蛊虫彻底掌握了宿主的这具身体,而师映川现在所做的,则是令蛊虫完全觉醒,由自己彻底控制起来。
鲜血一滴滴流入傅仙迹口中,很快,师映川收回手指,用锦帕擦净指上的血渍,然后静观其变,少顷,只见傅仙迹的身体突然微微颤抖起来,七窍开始溢出黑色的血线,腥臭中带着丝丝异香,师映川用锦帕帮他擦去污血,眼中幽光闪现,心念一动之间,就见傅仙迹猛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立在师映川面前,看外表,完全没有什么异样。
“……很好,看来这次很成功。”宁天谕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听语气很是满意,道:“现在暂时没有什么要用到此人的地方,先让蛊虫休眠罢,否则师赤星已经察觉到不妥,若是时间长了,难免会出乱子,不过在这之前你先种下一个暗示,让傅仙迹醒来之后认为自己只是在入定疗伤,这才没有感知到师赤星的气息,如此一来,这两人方面就都不至于会产生疑心。”
师映川点了点头,依言照办,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与赵言一起离开,只留下傅仙迹还在原地,很快就会清醒过来,一时师映川走在路上,阳光洒落在他宽阔的肩头,却洒不进他心里,他心情不太好,他眼下似乎应该是埋怨的,埋怨于宁天谕的自作主张,或者,干脆就是愤怒,然而,事实上他的心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变得沉稳,他有些自嘲地想,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这样冷血了啊……这时宁天谕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情绪激动地指责我,甚至发生冲突,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师映川自我嘲弄地一笑,平静地道:“我何必假惺惺地指责你什么,我自己又不是正人君子,一向为了自家的利益可以去做很多十恶不赦之事,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你?那种大义凛然的嘴脸,我还不屑去做。”
宁天谕罕见地笑了一声,道:“这样最好。如今傅仙迹这枚棋子已经布下,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仅此一事,此次瑶池仙地之行就算没有白来。”师映川收拾心情,眸光中的冰寒迅速消解下去,最后脸上又露出淡淡的轻松表情,道:“好了,我们现在还是立刻离开罢,不然若是被东华真君醒来之后察觉到我就在附近,或许会生出些疑心……不管怎么样,对方已经苏醒过来,如此一来,之前师赤星对我的怀疑也就自然消散了,否则的话,也多多少少会是个麻烦。”
这算是一个意外的插曲,但并不能影响师映川太多,很快,师映川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打坐练功,只不过师映川与宁天谕这两个当事双方都心里明白,两人之间的类似分歧甚至冲突,决不仅仅到此为止,未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的问题一一浮现出来,一时师映川盘膝而坐,北斗七剑飞出袖中,剑芒吞吐,七柄短剑仿佛蝴蝶一般绕着青年身周上下飞旋,仿佛是活物似的,这套神兵受师映川鲜血滋养,与他心神交融,如今已到了心之所向,剑之所至的地步,师映川取血涂抹其上,心中却是在想着其他的一些事,他忽然向宁天谕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没仔细问过你……在我看来,你我算是各自独立的两个意识,既然如此,你如今难道还没想出什么法子来摆脱现在的局面么?若是我们弄到一具上等的肉身,由你去夺舍的话……”
“……这不可能。”宁天谕平静地打破了师映川的这个念头:“你以为我会不想这么做?与其和你共享一个身体,受到诸多束缚,但凡一个思维正常之人,岂会不愿自寻出路,逍遥自在?但很可惜,这个想法永远也不可能成功,事实上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并不是完整的意识,更不是独立的,只有你我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而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意识罢了,是保留着当年的全部记忆的那一部分,我至多可以和你分开一段时间,暂时占据别的肉身,但这个时间非常有限,若是稍微延长片刻,我就会消散,而你也会受到极大的创伤,很可能变成白痴,所以我早早就告诉过你,你我本是一体,我绝对不会害你,莫非你忘了么?”
“是这样……”师映川听到这番解释,微一抿嘴,脑子里霎时就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他似乎一派平静,但眼中却寒芒闪烁,分明是另一种味道,他很清楚,宁天谕这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表明绝不可能对自己不利,但同时也是一个侧面警告,让自己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两人是一串绳上的蚂蚱,一旦坏了一个,另一个也跑不了!这是坦坦荡荡的明谋,师映川固然因为宁天谕的一些自作主张而不快,但有一点却是很肯定的,那就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样开诚布公其实是最好的方法,师映川毕竟不再是当年行事还有些稚嫩的断法宗剑子,一时念头微转之后,嘴角就绽开了一丝笑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平缓道:“原来如此。好了,我也不是怀疑你对我不利,只不过你有时候做事并不与我商量,往往让我措手不及,这样不好。”当下两人似乎就是和解了,师映川闭上双眼,两手放在膝上,室中就此陷入到沉寂当中。
师映川的精神渐渐放松,开始进入到睡眠状态,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做梦,在梦里,师映川的双臂紧紧箍住一个人,男子在他怀中,面容英俊,双眉浓黑,不是连江楼还有谁?连江楼全身上下不着寸缕,高大的身躯被青年抱在怀中,师映川情不自禁地抚摸着男子结实的胸膛,那里没有女性的丰满软腻,但指尖所触的坚硬肌肉却让人恨不得狠狠扑上去撕咬,而师映川也确实这样做了,他恶狠狠地啃咬舔·弄,狎玩着男人的身体,无所不用其极,而在距离此处颇为遥远的大光明峰上,连江楼正侧身卧在榻上休息,此刻他也在做梦,双眼闭合,鼻息微沉,两道浓黑如墨的剑眉微微拧起,显然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梦,与此同时,远方师映川却在梦中终于抓住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他压在对方身上,死死盯着那张漠然的脸,心情变得非常奇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一种忐忑,甚至更为复杂,这让他的心实在无法平静下来,师映川索性低下头,吻住男人的唇,贪婪地攫取其中独属于对方的味道。
榻边青玉架上的香炉突然被一道陡发的气息击得粉碎,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殿中的宁静,连江楼蓦地睁开眼,起身揽衣半坐,紧接着,听到声音吃了一惊的宋洗玉在门外探身道:“……莲座?”连江楼的全身僵了片刻,就这稍稍一顿,他已彻底清醒过来,既而一手拨开未束的瑰丽黑发,沉声道:“无事。”一面以手缓缓揉着太阳穴,心中微凛,方才的梦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梦中的场面有些旖旎,也有些诡异,连江楼很不喜欢这种事态发展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感觉,他忽然有点怀念以前师映川还年幼的那些日子,现在想来,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师映川长大成年真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这么一想,倒有了刹那的失神,随口道:“荒唐……”而在这个时候,师映川尚且沉浸在梦中,直到一切都结束,他才有些茫然而满足地醒来,觉得身下有些湿滑黏腻的感觉,用手一摸,却是沾了不少白液,师映川皱着眉,似乎很不满自己的状况,但旋即又觉得无奈,他下床清理了一下,换了衣物,恰好这时宝相龙树却是走了进来,见师映川正在穿衣,映入眼底的是一大片光洁雪白的的裸背,双肩虽是男性的宽平,但又呈现出优美的弧线,收束有致,润泽无比,令人只觉得满眼白花花地一片,几乎晕眩,整个人如同玉雕也似,宝相龙树眯起眼,眸子里有欣赏之色,由衷赞叹道:“真是绝代佳人啊……”
师映川不以为意,从容地穿好衣裳,微笑道:“你怎么来了?”宝相龙树来到他面前,抚着青年如氲的漆鬓,神色温和:“自然是想你了,难得我们两人安安静静地在一处,这样的时光,当然要好好把握。”师映川但笑不语,方才梦中男人那醉心的肌肤触感在他心中一闪,便就此消褪干净,他拉好腰带,全身都被覆盖在猩红色的长袍下,那颜色与一双红眸交织在一起,细看之下,令人有些心悸,师映川笑道:“我这里有些从摇光城带出来的贡茶,宝相你要喝么?”宝相龙树顺势捉住青年的手,轻笑道:“喝什么茶?我只想来看看你,过几日等你离开瑶池,回到摇光城,到那时还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师映川闻言一笑,真真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风采,分明是绝代风华的美男子,可看那一袭仿佛被鲜血浸染的红袍,以及气质相合的从容神色,实在是神魂颠倒之余,又隐隐多出几分颤栗,他轻松拢袖,一派悠然地笑道:“那天晚上难道还喂不饱你么?我记得你可是要了三次,怎么,莫非还觉得不够?”
宝相龙树毫无赧然之色,大喇喇地将师映川环住,轻语调笑:“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怎么比得上现在只有你我二人相处?”师映川打量着男子,看出对方只是调笑,并不是真的要与自己寻欢作乐,便并起二指在男子额上不轻不重地一敲:“宝相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没个正形,莫非耍弄我就真的这么有意思?赶明儿惹得我性起,当真把你按住狠狠做上一宿,弄得你屁股开花,起不得身,只怕你就知道厉害了。”宝相龙树闻言,哈哈一笑,在师映川鼻尖上用力一亲,嗤道:“求之不得……对了,我方才去见了舅舅,听说你们还在山门外交过了手。”
师映川点了点头,又有些感慨:“父亲还是那个样子,如今我与他站在一起,哪里还像父子,明明更似兄弟……”宝相龙树随手把玩着青年的一缕长发,笑道:“可不是?舅舅晋升宗师之际,正值盛年,容貌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再有太大变化了,哪怕等到百年光阴之后,也无非还是这个形貌,而普通人却早已连尸骨也成了一掊黄土,也许,这也是世人都渴望力量的原因之一罢。”师映川心中微动,却轻描淡写地道:“只可惜却远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生不老……”不过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下巴朝着窗外扬了扬:“屋里闷得紧,去外面走走罢。”
外面天光灿烂,师映川红衣血眸,丰姿盖世,而宝相龙树虽然容貌略嫌普通了些,谈不上什么美男子,但身姿英武,气度不凡,两人站在一处,看上去倒也和谐,一路上指点着沿途的风景,低声说笑,师映川与宝相龙树把臂同游,笑道:“这里景致真的不错,赏心悦目,而且门下女弟子也大多美貌,‘瑶池仙地’之称,还是恰如其分的。”宝相龙树似笑非笑地微微一捏青年的手:“映川是看美人看得眼花缭乱了么?”师映川失笑:“你这人真的好生不讲道理,这是吃的哪门子莫名其妙的醋?”宝相龙树故意叹气,说道:“也对,我总为你醋意满怀,而你却从未因为我而吃过什么醋,由此一想,大概应该是我心胸狭窄,占有欲太强?”师映川开怀而笑,却一副很是沉稳从容的样子,随意地道:“那有什么,因为我现在觉得人与人之间靠的是缘分,有缘,那就自然而然地会在一起,如果缘分尽了,自然也就散了,很难强求得来的,如此一来,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之后,又何必吃什么醋呢?一起都只顺其自然罢了。”
宝相龙树认真听着,他看到青年眼眸深处的那抹恬静之色,忽然就觉得心里有一丝淡淡的惘然,他颔首道:“你说得很对,我也同意你的这些话,只不过纵然我很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也很理解你,但心里却还是有一种难以描说的怅然之感。”宝相龙树气度淡然,轻轻拉紧了师映川的手,两人都是聪明人,洞悉了双方本质上的那些微妙缘由,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他笑了笑,继续说着:“你能如此身心从容,归根结底就是不曾真正深爱过我,不是不爱,而是没有那么深,所以就无所求,无所惧,自然也就从容不迫,而我,对你则是眷恋深爱,所以也就永远做不到像你这样潇洒。”师映川闻言,也是感触良多,叹道:“这就是不公平,而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的公平呢,我听说先爱上的人往往先输,这话想必还是很有道理的,只不过,终究还是我对你有所亏欠,这是我的错。”宝相龙树哈哈一笑,两根指头在师映川高挺的鼻子上轻轻一揪,哂道:“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我就是这么喜欢你呢。”两人都是心性远超常人的上位者,自然不会做那儿女情长之态,徒增不快,万事只顺其自然便是,何必庸人自扰,因此关于这个话题,寥寥说上几句也就罢了,不会在心中留下太多痕迹,然而……到底意难平!
两人不知不觉就离开了师映川的住处,暗中自有傀儡跟着,师映川一手挡在额前,遮住阳光,叹道:“这几年我一直待在摇光城,真是待得有点腻味了,不过我辈中人既然选择了走上修行这条路,想要成就大道,那么就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此次出来走走,感觉真的不错呢。”
一时两人说得开心,但偏在这时,师映川忽然抬头前方某处方向看去,宝相龙树也随之望了过去,师映川一根手指在鼻下轻轻一抹,道:“血腥气……也不知是谁在那边动手?”眼下瑶池仙地汇聚了各方人物,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么多的人,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仇怨与矛盾自然也是不计其数,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仇家碰头,就此制造出麻烦来,对此瑶池仙地也是煞费苦心地作出了安置,尽量不会让彼此仇怨很深的势力邻近,必是远远隔开才好,但尽管如此,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也只能是尽人事而已,只要别闹得太大,也就罢了。
远处林中,一名美貌女子微微喘着粗气,在树丛中竭力拼杀,此女娇美动人,打扮亦是美艳得当,分明是燕步瑶,但眼下她的处境却是不妙,两名面目端正却神情阴鹫的男子将其围住,三人杀得难分难解,但明眼人一下便能看出这二人是打定了折磨这燕步瑶的主意,明明二人联手很快就可以将其杀死,但偏偏却要让对方这样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煎熬着,端的是歹毒,可想而知这燕步瑶与他们二人必是有着不小的过节,因此两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用以泄愤。
燕步瑶也知这二人的打算,她此时已多处受伤,再这样下去,定然必死无疑,一时间心中惶急无比,但又没有办法可想,她虽是瑶池弟子,但此处并无同门援手,地处静僻,又能向谁求救呢?到了这个地步,燕步瑶心中后悔,她一向性子傲慢狠毒,从前便因某事与这二人结下大仇,今日一时大意,便落入了险境,思及至此,心里当真是又悔又惧,不由得惨然想道:“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救我?我是燕家小姐,瑶池弟子,可是这里并无人踪,我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知道,更没法给我报仇,只怕今日就要落在这两人手里,与其受尽折磨,还不如我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想到这里,燕步瑶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却闪过一个身影,一时间不禁心脏一颤:“他……当年他无意中救我一命,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我从前明明嫉恨于他,但自从那件事之后,怎么就满心满眼都觉得他好?平日里总要想起他来!”
☆、二百五十六、扭曲的感情
燕步瑶这一分心,手上长剑去势便不由得缓了一缓,这一缓不要紧,眼见着就要被迎面刺来的铁剑在肩头上开出一个血窟窿,就此废去手臂,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红影仿佛凭空闪了出来,一根雪白如玉的食指恰恰刺入了持铁剑男子的后脑,就好象是铁锥子轻松扎进豆腐一样,完全插到了脑壳里,瞬间这男子全身包括脑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被夺去了所有生机,眨眼就变成了一具干尸一样的东西,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男子见势不妙,立刻飞也似地向相反方向逃去,红影却如影随行,瞬息间就一把抓住了此人的脖子,如法炮制。
如此转眼之间,在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变故之后,刚才还稳操胜券的两人便以极其恐怖的方式被杀,这好象做梦一样的场景令燕步瑶甚至连吃惊都忘记了,或者说,她是芳心大震,眼中一片茫然,只因当那红影丢下手中干尸,转过身来之际,她与那人目光相对,脑子里顿时就是‘嗡’地一声,下意识地就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死盯住对方的脸,便在这一刻,燕步瑶看着那青年从容而毫无波动的面孔,那一张梦幻般的完美容颜,收缩的瞳孔内仿佛激起了海啸,心底波澜大起,原因无他,只因这红衣人,就是她方才念念不忘的那一个!
那人一身猩红的长袍,一双火光流转的妖异红眸,透出仿佛满身血腥般的滔天戾气,自他体内自然散发出来的宗师气度与那沾染过太多血腥所积累下来的杀气使得青年具有一种难以描绘的奇异魅力,令人几乎隐隐为之窒息,而对方也完全不掩饰这一点,那一张完美得令人无法直视的脸虽然与几年前相比,又有了一番变化,但还是能够一眼就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燕步瑶呆呆看着那个好象熟悉又好象陌生的身影,一时间竟是不能动,数年的时光足以让很多事情都消退得干干净净,但是在这个并非良善之人的女子心中,却总是有一道清晰无比的身影时不时地在心中掀起涟漪,在很多个宁静的夜晚,这个至今未嫁的美丽女子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一面想象着某个人的样子,一面低吟着用手来抚慰自己已经成熟饱满的身体……此刻燕步瑶心中无数念头在变幻涌动不已,看着对方神色闲逸地款款而来,在这一瞬间,燕步瑶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只剩下红袍男子的形貌,如同是时光倒溯,回到了数年前自己第一次被此人搭救的那一刻,她呼吸几乎屏住,心脏怦怦怦地狂跳不已,此时此刻,她深深知道这个男子不但干净利落地杀掉了几乎置她于死地的两个仇敌,而且连她自己也一并被打败了,只不过将她打败的不是旁人,却是那无以名状的一缕情丝,事实上她燕步瑶的确是性情狠毒,但这世间最莫名其妙也最没有理由可讲的就是人心,一个女人哪怕再自私,再刁蛮,再狠辣,再不可理喻,她也毕竟还是一个女人,也有爱上一个男人的可能!
燕步瑶死死咬了一下嘴唇,来尽力保持清醒,但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掩饰不住的,这时师映川以秘法攫取了两个男子全身的生机,觉得浑身上下有点暖洋洋的,很是舒服,不禁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既而淡淡地瞥了燕步瑶一眼,嗤道:“……似乎每次见到你,往往就总是处于被人追杀的状态,你的仇家就真的这么多?劝你还是改改自己的性子,省得给自己招灾惹祸。”
燕步瑶事实上是他嫡亲的表姐,师映川虽然从前年少之时与其发生过不快,不过后来此女在当年被他救过之后,就一改常态,在他面前变得软和起来,所以师映川对其虽然没有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不过既然看到燕步瑶被旁人围杀,那么顺手救她一救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只是小事而已,却不知此时燕步瑶已是心头滚烫,听了师映川的话,明明不是什么关心,她却已经很是惊喜,美艳的脸上也多了一层淡淡的激动红晕,此女并非那等青涩懵懂的少女,她比师映川还要大上几岁,已是个成熟女子,虽说还没有婚配,但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人也有很多,对付男人也算是有一套,但眼下不知怎的,在师映川那平静不带丝毫挑逗之意的目光下,燕步瑶却像少女一般局促不安,但这不是畏惧之类的情绪,而是类似于渴望,仿佛青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变成了有若实质性的手,在身体表面轻轻抚摸着,好似羽毛划过。
这种情形是燕步瑶从未体会过的,令她产生了说不出来的兴奋之感,她看着师映川负手而立的样子,明明是与她一样站在地面上的,但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在云端俯瞰着整个人间,令她更加强烈地产生了无以名状的兴奋之情,尤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动人,让她神魂颠倒,心中不由得一涨一涨的,那样渴望而又惶惑交织的复杂古怪心情,使得她窈窕成熟的女性身体都几不可觉地微微地轻颤,后背泛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意,手足腰身俱是酥软了,仿佛有细微的电流极其隐秘地贯通了全身的每一个部位,尤其是双腿之间的秘处,已是逐渐湿润起来。
师映川自然没有注意到这样隐秘的小细节,他扫了一眼燕步瑶身上的伤,知道不会致命,养一养也就好了,殊不知他虽然心思机敏,却毕竟是个男人,并没有看出来自己眼前这女子内心深处涌动着的滚滚激流,一时燕步瑶微微垂下眼皮,不敢让师映川看到自己眼中的激动渴望之色,一面拼命让自己沉下心来,等到心绪稍微沉静了几分之后,才低声道:“……今日遇见那两个恶贼,几乎遭了他二人的毒手,多谢教主及时施以援手,救下了我的性命。”师映川自然不在意,这时宝相龙树也在不远处的林中现出身影,师映川就朝着男子走去,一面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杀了两个人而已……”宝相龙树朝这边看了一眼,看清了燕步瑶的样子和她身上的血迹,也看见了地上被随意丢弃的两具干尸,心中就明白了大概,浑不放在心上。
两人这一汇合,便携手离开,迅速隐入林中,燕步瑶站在当地,眼泛春波地怔怔望着那袭红袍消失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就有些面红耳赤,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高挺的丰满胸脯上,隔着夏日里单薄的衣裳,缓缓揉捏起来,口鼻间情不自禁地发出微微的吟喘,她咬紧了红润的嘴唇,那只手自领口滑入衣内,握住了一边嫩玉般的酥肉,拇指准确无误地按在了粉红的尖端,娴熟地揉捻着,随着动作的不断加紧,燕步瑶已是眼波如水,娇躯微颤,未几,只听一声从喉咙里溢出的满足轻呼响起,燕步瑶两腮媚红,呼吸酥软,原本身上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剩下微微麻痒的快意,她双目迷醉,小声呢喃道:“师映川……师映川……”
师映川与宝相龙树边走边低声说笑,宝相龙树牵着青年的手,道:“有点想吃你做的菜了,记得你很会做烤肉,不如现在再弄一些给我尝尝?很久不曾吃过了,有点怀念。”师映川很随意地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我小时候在宗门时,经常就会弄些吃的东……”刚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刻就住口不提了,宝相龙树知道触动他心事,便手上略微用力地握了握师映川的手,似是在无声地安慰,师映川见状,朝男子一笑,温言道:“不用担心我什么,我这么大的人了,遇事又岂会像小孩子一样多愁善感?只是现在多多少少会有点感慨而已,但事情既然过了也就过了,不会真的在意什么。”宝相龙树注目于他,叹道:“我知道你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感情很深,所以后来受到的打击也同样很大,我虽然不能身临其境,但也能多少理解你的心情。”师映川不想再过多谈论这方面的事,就岔开了话题,一时两人信步来到一处景色优美的湖泊前,远处有一些动物正在这里喝水,师映川用手一指,笑道:“正好,这里有现成的肉,你去弄些生火的东西,过一会儿就能试试我的手艺了,我这就去打点猎物来。”
两人分工明确,宝相龙树去拾些柴禾,师映川则是眯眼观察着远处喝水的动物,很快就挑中了一头肥壮的鹿,他走向对岸,接下来自然是手到擒来,一时师映川提着死鹿蹲在湖边,手脚麻利地洗剥,不多时就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时宝相龙树带了柴禾也回来了,两人架起火堆,生起了火,很快,一股淡淡的肉香就开始弥漫开来,香味引来了一些食肉动物,只不过当师映川随意将自身的威压散布出一些之后,野兽特有的危险感知便发挥了作用,顿时作鸟兽散,师映川熟练地翻动着烤肉,对宝相龙树说道:“可惜没有作佐料之类的东西,不然的话会更好吃一些。”宝相龙树看着青年认真的样子,不觉莞尔,道:“只要是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哪有那么挑剔。”师映川瞟他一眼,含笑道:“果真是爱屋及乌了,你这个人……”正说着,师映川突然心念一动,袖中一道剑光飞出,一闪而逝,很快,又飞回袖内,宝相龙树神色微动,站起身来,皱眉道:“映川,怎么了?”脸色转而有些阴冷,向四周环视过去:“……莫非是有人在附近窥伺?”师映川的一根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这都是我惹的麻烦,我的身份……总而言之,我身上有太多别人想得到的东西,若是因此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
宝相龙树很明白师映川的特殊处境,自己的这位平君身世十分离奇,对于其他人的诱惑力也非同小可,一时他点了点头,轻轻一拍师映川的肩膀,道:“我都明白,这不是你的错。”正值此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堆前,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随手扔到地上,那是一个正处于昏迷中的男子,方才师映川便是操纵着身在附近的傀儡去抓住了此人,这时傀儡丢下了俘虏,便立刻又消失无踪,对此,宝相龙树很明智地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其实不仅仅是他,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一位宗师级高手怎么会做护卫一样的工作,给人贴身服侍?即便师映川来历特殊,也似乎不至于如此,但宝相龙树虽然是师映川的配偶,却也从来没有问过师映川关于其身边两名宗师的任何事情,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事是不应该去打听的,即便亲密如夫妻,但一个人也终究是有仅属于自己的一些秘密,其他人最好不要过问,这才是相处之道。
这时师映川忽然起身走了过去,蹲下,伸手抓住了昏迷男子的肩,冷笑道:“又一个半步宗师么……此人隐匿气息的本事相当不错,若非我比较警觉,只怕也未必会发现得了。”说着,修长雪白的五指一收,抓紧男子的肩膀,一面微微眯起眼来,就在师映川双眼眯起的一瞬间,他的手上顿时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青色纹路,眨眼间就布满了整只手,与此同时,一股邪恶恣肆的气息顿时从他身上疯狂溢散出来,一点也不掩饰其中的邪妄之意,双眼血红,旁边的宝相龙树登时一震,只觉得这股气息仿佛不属于师映川似的,很是陌生,事实上此刻的师映川已然逐渐与某种记忆中的东西融合,眼下这个青年,依稀就是当年那个对世间的一切法度和枷锁都不屑一顾的狂邪之人,那个追求力量达到极致的肆无忌惮男人,泰元大帝宁天谕!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蓦然响起,从昏迷男子口中发出,男子已经醒了,大声嘶吼出声,脸上的神情极度痛苦,五官甚至都微微扭曲了,太阳穴上青筋鼓起,不断地蠕动,他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下来,就好象有东西在飞快地吞噬着这具身体上的所有精华,包括生命力,一旁的宝相龙树甚至可以无比清楚地看到男子一边痉挛一边渐渐血肉萎缩的过程,而相对的,师映川的脸上却是慢慢光彩焕发,此刻有日光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洒落下来,照在师映川身上,恍惚间当真是出尘如仙人,但所做的事情却分明是妖魔之流才会有的手段,那张美得已经不真实的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但那笑容中,却隐隐透出一股冰冷的残忍。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师映川的手就缓缓松开来,一具皮包骨的尸体随之掉落,宝相龙树从旁看着眼下这个血腥无比的青年,一时间却是与当年的那个男孩有些对不上号,只见师映川满足地叹息一声,手上的青色纹路渐渐消失,整个人也恢复了正常,但随即他又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敏感地扭头看向宝相龙树,深深审视一眼男人脸上的神情,道:“你……”忽又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道:“会觉得有点恶心吗?其实我早已堕入了魔道,世人称我作魔帝,倒也算是贴切,没有冤枉了我。”宝相龙树却没有回答什么,刚才那种诡异的杀人形式,实在很容易令人感到深深的恐惧之意,不过在宝相龙树看来,师映川还是师映川,还是以前的那个人,无论怎么样,有什么变化,自己也一定要接受对方的一切,这点不能改变,因此他只是用树枝扒拉着火堆,语气寻常地道:“肉好象快烤好了罢?”师映川见状,眼眸微凝,安静地看着宝相龙树,不过很快,青年的嘴角就上扬起来,露出了一丝笑意,重新蹲了下去,动作娴熟翻地烤着火堆上的鹿肉,两人默契地再也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
不一会儿,肉烤好了,师映川撕下一块肥美香嫩的后腿肉,递给宝相龙树,宝相龙树接过,咬了一口,笑道:“果然和以前一样好。”他忽然用另一只没有沾上油渍的干净手掌托起师映川精致的脸,静静地看了片刻,说道:“奇怪,我为什么总是觉得你很熟悉,当年第一次见你,就有了这种感觉……莫非这世上当真有姻缘天注定的事情?”师映川听了这话,却是用一种莫可明状的眼神看他,忽然就笑了笑,道:“我想,大概我们上一辈子当真是认识的,可惜却是有缘无分,落了个恼人的结局,所以这一世就又让你我见面,算是补偿罢。”宝相龙树就笑,在师映川唇上一吻,轻轻嗟呀:“你那时是泰元帝,莫非我竟会是赵青主么?怎么可能。”师映川闻言亦笑,他的目光下移到宝相龙树的胸口,他知道对方的胸前是光洁无疵的,若真是赵青主的话,那里应该自一出生就有一道伤疤,所以师映川并不担心什么,他摸了摸宝相龙树并不十分出众的面孔,柔和了声音与表情,道:“……谁说上辈子我一定就是宁天谕了,说不定那只是上上辈子,而我们俩上辈子却是真的认识的,所以这一世,你是最爱我的那个人。”
青年说着,却是心头滋味难言,宝相龙树自然听不懂他的话,但师映川这时却已用力地将他拥进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宝相龙树突然间就觉得心酸,心涩,心痛,不可控制,就仿佛一件失落了很久的宝物终于在茫茫人海中被自己再次寻获,在微微陌生的同时,又无比熟悉,这时只听师映川轻声道:“宝相……你曾经问过我,我最爱的人是不是你,这个问题我实在很难回答,但若有一天当我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忘了很多事情的时候,我想,我还是忘不了你……”
时间过得飞快,数日后的一早,当师映川醒来时,身旁的千醉雪还在熟睡,师映川笑了笑,在对方光裸的肩头轻轻一吻,昨夜有些纵情,想必千醉雪需要多休息一会儿,师映川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随手披上外袍,用毛巾在水盆里浸了浸,把脸一擦,便出了房间,来到院子里练功,未几,师映川忽然停下,似是有所察觉,抬头向空中看去,片刻之后,仿佛知道了什么,转身回房,过了一会儿,师映川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装束出来,一直走到外面,站在大门处双手拢袖,静静等候,没过多久,远远却有两个人影正快速地朝这边过来,前面是一名杏眼桃腮的娇美少女,显然应该是瑶池仙地的弟子,在前作引路状,后面跟着一名身穿长袍,容貌俊秀飘逸的男子,师映川眼皮微微一动,似在意料之中,但终究还是有些欢喜之意,一时那少女引男子到了这里,便欠身退下,师映川哈哈一笑,走上前张开双臂将对方用力一抱,笑道:“……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师兄你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想来这些年日子过得还算舒心罢?方才我见白雕飞到这里,大光明峰上有资格乘坐它的也无非那么几个人,我就知道是你无疑。”
这男子自然便是白缘,他被师映川这么一抱,初时微微一怔,但很快就眉眼舒和起来,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脊背,师映川的这一热情举动虽然有些突兀,但却将两人之间原本应该会有的伤感与隔阂轻而易举地打破,气氛轻松起来,他们二人的关系不比寻常,与亲兄弟基本没有什么两样,时隔数年再次相聚,心情自是各有不同,白缘叹道:“这几年不见,你变化很大,我方才刚一见到你,却是有些吃惊……”一时两人分开,师映川脸上微笑不减,道:“虽然现在我与断法宗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你我也自然不再是师兄弟,但这个称呼实在是叫得顺口了,改不过来,若我像旁人一样称你为白莲坛,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别扭得很。”白缘定定端详着青年,心中感慨万千,想说什么却也说不上来,末了,摇头道:“世事无常,又岂是人力可以改变的……”说着,取出一只玉匣,递与师映川:“这次我来,是要将此物交于你手。”
师映川微觉意外,他接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朵血红的灵芝,师映川闻到那股奇异馥郁的香气,再细看灵芝的样子,不觉脱口道:“这是……聚血芝?”白缘点了点头,道:“莲座说无论如何他与你毕竟曾有师徒之谊,你如今大道有望,一举晋升宗师,终究是一件大事,作为你曾经的师父,他总该有所表示,因此便让我将这聚血芝采下,来送与你作为晋升宗师的贺礼。”师映川听了这话,低头把玩着眼前的这朵聚血芝,面上沉吟不语,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无法形容那种滋味,半晌,才合上盖子,将玉匣收起,抬头道:“莲座他……还好?”
白缘微微颔首:“莲座很好,起居习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师映川望向远处,语气淡淡道:“那就好,我也就不担心什么了……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说着,脸上重新又有了笑意,对白缘道:“我知道师兄你很疼平琰,所以此事自然应该告诉你,我前几日为平琰议了一门好亲事,已经飞鸽传书将消息送往断法宗了,将这件事情通知莲座。”白缘一听,立刻脸上就露出了讶然之色:“你替平琰议了一门亲事?”他无心婚配,平人里教导照顾季平琰,早已把这孩子当成了心头肉一般,听说季平琰被安排了婚事,怎会不看重?当下就沉声问道:“却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儿?平琰出身高贵,不是等闲人能够匹配得了,万不可委屈了他。”师映川呵呵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儿,怎会舍得他委屈,自然是要挑个好的……师兄以为,晋陵神殿殿主的公子如何?可配得咱们的平琰么?依我看来,倒是很合适的一门好姻缘,天作之合。”
“……梵劫心?”白缘登时一愣,显然是大为意外,他可是知道梵劫心对师映川的心思的,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当年还是小孩子的梵劫心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一个小孩子家,当初回到晋陵之后,只怕很快就逐渐淡忘了,况且现在师映川既然说是已经议了亲,那就说明此事基本已经定下,想来是没有什么波澜的了,思及至此,又想到梵劫心品貌资质都是上等,倒也觉得这桩亲事不错,脸上的神情就舒缓了下来,道:“此事虽好,不过……平琰自己觉得如何?”师映川嘴角微翘,笑色盈面:“已经安排他们两人见过了面,平琰自己觉得不错。”
“那就好。”白缘点了点头,彻底放下心来,一时师映川又道:“我们两个这么久没有见面,原本也该多多叙旧,不过我看师兄大概更想去看平琰罢。”白缘笑叹:“不瞒你说,我此生已无心婚娶,更不必说生儿育女,平琰自从进入宗门,与我时常在一处,我渐渐便只当他是我亲骨肉,难免对他上心些。”师映川了然一笑:“是啊,其实我这个亲爹才最是不称职的那个,好在还有师兄你们多照顾他,说来我却是应该道谢才是……来,我这就带师兄去平琰那里罢。”
两人脚程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就来到了断法宗一行人所住的地方,此处鲜花遍地,师映川与白缘并肩而行,互相说着这几年来的一些事情,恍惚还是当年在断法宗的日子,无忧无虑,未几,师映川忽然止步,他二人被挡在繁茂的花丛后,远远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立在一条小溪边,那里花影重叠,光影斑斓中,两个少年都是花朵般的年纪,一蓝一白,季平琰眉目如仙如画,眸光明亮,虽还年少,却已有淡淡清蕴之气,风姿明朗,如同一泓刚刚解冻的春泉,一旁梵劫心容貌俊秀,眉间一痕殷红如血,面上神情却是清清如霜,没有温度,透着些漫不经心的意思,彼时一对小儿女静静站在溪畔,年少春衫薄,当真是一幅美丽的图卷,以他们两人的修为,自然都没有发现远处的师映川和白缘,季平琰白玉一般的脸上被朝阳涂抹出了一层薄薄的金色,道:“梵公子……”梵劫心秋水般澄净的眼眸微微低下去看他,目光是凉的,唇角却保持着必要的礼貌弧度,道:“不用这样称呼我,你可以直接叫名字。”
季平琰点了一下头,坦然回视着少年的目光,他比梵劫心要小几岁,眼下自然要矮上一些,必须微微抬头去看,这样的动作往往会让人不自觉地显得弱势一些,但由他做来,却让人觉得很是自然,季平琰脸上不是那种成年人客套的笑意,也不是孩子的天真,他表情从容而认真,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叫你劫心了。”梵劫心不置可否,他的沉默像是一层薄薄的纱,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重与生硬,也并非遥不可及,但隔阂却还是存在的,少顷,他低头,凝视着季平琰那张精致出尘的面孔,忽地就有些愀然不乐,:“……你和你父亲倒是生得很像。”
季平琰闻言,眼中就多了几分开心的样子,恰似冲破云层的灿烂春光,瞬间就照亮了周围,道:“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说罢,季平琰清澈的双眼看着梵劫心,转而问道:“你很喜欢我父亲,是么?”
☆、二百五十七、大典
花影重叠,微风缱绻,无数花瓣在风中飘零,染得到处都是暗香,季平琰清澈的双眼如同冰层融化而汇成的清泉,他看着梵劫心,很自然也很平静地说道:“你很喜欢我父亲,是么?”
这话一说出口,不但是远处的师映川和白缘心中微微一震,当事人梵劫心更是首当其冲,他蓦然变色,一丝莫名的恼怒与难堪交织的感觉充斥了他的胸腔,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的话,他不会在意,然而面前说话之人却是已经基本被默认为他未来的配偶,更是那个人的儿子,即便梵劫心对季平琰并没有什么感情和认同,但依旧止不住难堪,不觉喝道:“你什么意思?!”
季平琰俊秀出尘的脸蛋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有如春水,清澈无比,他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的确没有别的意思……其实我以前就听说过的,知道你从前还小的时候很喜欢我父亲。”梵劫心莫名地只觉得很是难堪,他白皙的面庞涨得微红一片,但很快又渐渐浮起了一层讥诮之色,负手冷笑道:“那又怎样?”顿一顿,目光在季平琰脸上一刺,仿佛要把对方看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答应这门亲事?”季平琰闻言,却是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不答应?那时你年纪还小,我父亲那样优秀出众的人,被人喜欢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况且父亲他对你也并无其他想法,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答应这门亲事?你各方面都很好,父亲是为我考虑,想为我结下这样一门亲,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人子自当依从,何况父亲的决定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我自己也觉得很满意,这样皆大欢喜的事情,我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
季平琰的这番话和这种态度,根本不像是一个他这样年纪的普通孩子会具备的,梵劫心一时间突然有些无话可说,只得再不言语,周围一片寂静,有风吹过,或粉或白的花瓣落在两人身上,一片暗香,他二人修为尚且不足,自然对远处师映川与白缘的存在浑然未觉,季平琰看了看梵劫心面无表情的样子,忽然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么?”梵劫心不语,只安静地用右手拇指轻轻按着腰间的剑柄,算是默认了,季平琰就道:“那么我就问了,如果有失礼的地方,还请你不要介意。”说着,抬眼望着少年,认真地道:“你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而且和父亲长得很像的缘故么?我知道我们父子二人容貌比较相似。”
梵劫心一顿,既而有些不自然地扭头看向别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梵劫心说完,可能是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弱了气势,便又立刻双眼毫不退缩地注视着季平琰,然而在看到男孩那精致如画、与师映川颇为相似的容颜时,那目光中就不禁多了一丝深深的迷茫与酸涩,梵劫心不知为何,眸光一闪,一些莫可名状的飘渺情怀就包围了他,亦有无限感伤,他微低了声音,却同时略略仰起脸,迎着朝阳,光嫩白皙的面庞被阳光照出了一层淡淡的明亮光辉,道:“你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像你父亲……只是不知道你有些方面会不会也像。”
“你是指我会不会也在将来左拥右抱,与很多人好?”季平琰微张着眼睛,也一样面朝着朝阳,漂亮的双眼透亮无比,他尚且稚嫩的脸蛋上一片平和,正色道:“我是不会再娶妻纳妾的,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平君,以后我们成亲之后,就和和气气地在一起生活,总而言之,我不会辜负你,也希望你不会辜负我,我们相互扶持,好好过一辈子就是了。”梵劫心听了,怔了片刻,忽地就一嗤:“小小年纪,倒摆出这种样子……不过么,你的这些想法果真是和你父亲完全不一样。”季平琰一脸端正之色,静静道:“我的父亲有三位平君,而且与那大周皇帝之间的关系也都已经是尽人皆知了,我阿爹是他的平君之一,大伯也是,千叔叔也是,虽然阿爹他们嘴上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们心里其实是不欢喜的,谁会真的愿意把自己很重要的东西拿出来跟大家一起分享呢。”男孩顿了顿,就笑了一下,他生得极美,是溶溶月,粼粼波,此刻这样一笑,登时遍地春光:“我不想让我以后的伴侣像我父亲一样伤心不快,那样不好。”
他如此说着,却不知道远处师映川听了这些话,一时间心下不禁猛地一触动,感怀震动皆有,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有着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想法,转念一想,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无地自容之感,而另一方面,梵劫心听了季平琰这番言谈,眼中不免露出一派意外之色,由此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奇怪,你可真的不像他……”两人一时间却是都不再说话,安静地融入到清晨那柔和温暖的氛围当中,未几,季平琰一脸认真之色地看着梵劫心,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像我父亲那样做事,若是我日后成亲了,会尽量待你很好,不会再瞧旁人。”梵劫心见他却是一脸的恬淡样子,竟隐隐与某人重合,一时心下走神了片刻,那种亲近的感觉,有一丝的恍惚,然而猛地又回过神来,一只手杵在自己的下颌上,指间一枚冰凉的宝石戒指触着肌肤,带来几分清醒,少年微微闭上眼,他不能完全猜透自己面前这个男孩的想法,然而,他又何尝猜透过那个男人的心思?梵劫心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这大概就是感情对于一个人的巨大影响罢,往往会将理智冲击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让人被蒙蔽了双眼,宁可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对于爱情的一切美好憧憬都不管不顾地强加在某个人的身上,就好比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梵劫心睁开眼来,有点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平琰:“你我不过是刚刚认识,你这样说话,莫非是喜欢我了么?你年纪小小,难道就懂这些了?”季平琰没有因为这样带着几分淡淡讥笑的话而不高兴,他仿佛云中漏下的一抹月光,美丽,又冷清,静静地道:“平琰确实年纪尚小,也还不大明白男欢女爱到底是什么,不过至少我会对自己日后的伴侣很好,举案齐眉还是做得到的,也会好好待我们的儿女,尽量让他们生活安逸平稳。”梵劫心有些神思恍惚,喃喃着:“希望你说到做到罢。”他站在溪畔,看着溪水流淌,却是难以抑制地觉得有些惘然,有些莫名地悲伤,一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故作坚强,从两只明亮的黑色眼睛里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无声坠落……此时远处的花丛后,师映川手扶花枝,若有所思,他完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盯着远处一言不发,眼睛微敛,旁边白缘看了他一眼,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师映川会意,两人便静悄悄地离开了这里,路上白缘见师映川一直没有说话,便道:“心情不大好?……在想什么?”师映川微微一笑:“我是在想,看来我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
白缘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劝他,倒是师映川自己忽然又笑了笑,道:“不过我倒是发现自己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很懂事,也很明理,有些事情,他做得比我要好多了,我这个当父亲的听见这么小的儿子说出这样一番话,应该觉得惭愧才是。”白缘不知如何宽慰,轻轻一拍青年的肩膀,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师映川摇了摇头,依稀时光似旧日,感慨道:“从前我还不觉得,但是刚刚听到那些话,我才知道自己在儿子的心目当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想必平琰多少还是有些怨我的,因为风流滥情的我对不住他的父亲,他埋怨我也是应该的,须怪不得旁人。”白缘若有所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师映川一笑,从容道:“是啊,可惜已经回不去了,除了继续往前走之外,还能怎么样呢?”青年笑若烈阳,璀璨无比,随手拈住一朵落花:“罢了,千年百年之后,不知道多少人都要化为黄土中的一堆枯骨,世事最是难料,俗世间也无非就这么一点享受而已,说我滥情也好,无耻也罢,都是无所谓的,我又何苦定要勉强自己做一个完人呢,还是活得自在一些最好,至于旁人怎么看,都随他去罢。”他语气轻柔,不见生硬,但白缘听了,却是扭头看他,此时二人并肩徐徐而行,暖日轻风,柔柔地拂起师映川几缕垂在肩头的长发,白缘微微侧首,看着青年在融融日光下越发完美无瑕的侧脸,那长及入鬓的眉,猩红如血的眼眸,高挺秀拔的鼻梁,形状优雅的唇,整个人沉静无波,分明是和刚才一样,然而就在这一刻,这一切落在白缘眼里,却带出了几分凄厉,明明这个小师弟就在身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离他很近很近,可是却又好象有万分遥远一般,青年的样子很是理智,这样的理智达到了此刻的程度,便是冷酷……直到这时白缘才真正想起,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自己带回宗门的那个四岁男孩,在这具皮囊下,是一个沉睡千年的古老灵魂,这是他的小师弟,也不全是他的小师弟。
一时无话,两人在阳光中行走,白缘神思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沉默间,袖上忽然被人一扯,白缘一愣,随即便哑然笑道:“怎么?”师映川微笑:“师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有事想问我么?”白缘见他干脆,便索性也不遮掩着,只是一滞,继而就颔首坦言道:“正是。映川,你这些年来陆续筹谋,逐渐已打出好大一番局面,莫非……莫非你是要恢复当年泰元帝时的景况么?”话说到这里,白缘已是双目紧视着青年,显然是想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来,事实上他问的这番话,又何尝不是天下间许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呢?师映川闻言,却也并不多么意外,他知道自己与白缘虽然关系甚好,但毕竟如今两人的立场已是不同,白缘身为断法宗的人,自然以宗门利益安危作为第一要紧之事,自己现在一手创下的这番局面,纵然是还并未给人太大的威胁之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未来的事物发展又有谁能说得清呢,或许有一日,两人终会渐行渐远,也正是因为如此,师映川却也不愿轻率作答,他略一沉吟,便微笑道:“师兄这样问我,却是让我不知如何应对,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人的野心总是无穷的,我也一样,不会例外,我只希望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物是人非。”
这样的回答可以说是相当于没有,也可以说是包含了很多的信息,白缘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心情却莫名地沉重了几分,师映川却微微仰起头,迎着阳光,说道:“奇怪,为什么都觉得我会做宁天谕那样的事情呢,我承认我就是宁天谕的转世,但不要说我根本没有记起太多东西,就算我都记起来了,那又怎样?那些曾经鲜明的记忆早就变成黑白颜色了,时间的力量无穷无尽,纵然记忆依旧,但重新想起的时候,终究已不复旧颜,我只是师映川而已,一个全新的人,并不想理会从前的事,尽管知道自己是谁,但在我内心深处,并没有多么认同这个身份,更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当年一切的恩怨情仇在我看来更像是一个故事,而非经历。”
白缘静静听着,没有表态,师映川轻轻道:“师兄不必担心什么,我所真正追求的东西并不是外物,任他世间帝王将相,英雄红颜,虽说一时风光无限,但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掊而已,因此,我要的是长生大道,要的是超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享那生生世世的逍遥,与之相比,其他的都是小道罢了。”白缘听了,却是并未轻松多少,因为他知道就算师映川说的是十足十的大实话,没有半分虚假,听起来好象是对方并不在意世间的权力斗争,只一心求道,然而似这般看起来飘渺得近乎虚幻的追求,事实上与世间的那些争斗是根本不能撇清的,因为这样的修行需要太多的资源!一位宗师一路走来,这种成长所需要花费的资源是极其庞大的,莫非真的以为自己有超出旁人的天赋,再有高明师父的指点,再加上自己一味埋头苦修就行了?这是做梦,就算是那些最普通的武者在一开始习武之时,就需要每日大鱼大肉,有充足的营养,条件好一些的还要配以一些药材辅助,武者的每一步提升都意味着越来越多并且越来越昂贵稀有的资源被消耗,培养一位宗师的代价根本不是小门小户能够承受的,俗话说穷文富武,古往今来只听说过寒门出状元,出文采昭昭的大才子,甚至思想家,可谁听说过出寒门出宗师的?虽然说修为越高,外物能够起到的作用就越小,但这指的只是一般的物事,总有一些稀有珍贵的物品是对宗师也很有帮助的,当年宁天谕统一天下,其中就有搜刮修行资源的因素在内,他是五气朝元大宗师,所需要的各种修行资源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比如一枚具有固本培元作用的‘补神丹’,需要极北之地所产的一种异兽的胆汁提炼出的精华,数十头异兽的胆汁才能提炼出,而要捕捉这种极为狡猾的东西,所需的人力物力是非常可观的,而另一味辅助材料则是只生长在少数热带地区的一种稀少的梭刺鱼,取其鱼油,至少三百斤的梭刺鱼才能熬炼出足够的鱼油,为了捕捉这些梭刺鱼,当年宁天谕调集十万民夫,才成功捕获到数量足够的梭刺鱼,这还不算其他一些珍贵辅料,如此种种,若没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怎能支撑得起如此大的消耗?这也是修行之人为什么把‘财侣道法’中的‘财’排在第一位的原因,如今师映川表明自己一心求道,表面上似乎是不甚在意人间的势力财富之流,但事实上若是没有庞大的势力,他又怎么可能保证自己有充足的资源可以取用?
这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解决的矛盾……白缘无言,挥之不去的淡淡怅色盘桓于他的眉心,心头亦有一丝微涩滋味,师映川却仿佛恍然不觉一般,双手拢袖,笑道:“师兄既然来了,想必也不会这么快就走罢,后天就是继任大典,师兄应该是要留下来观礼的。”白缘点了点头:“这个自然。”师映川扬眉微笑:“这就好,你我二人许久不见,正好可以多叙叙旧。”白缘心中微暖,亦笑道:“难得一聚,自是应该……”说到这里,想到此次一别,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见面,不觉唏嘘,师映川知他心思,遂宽慰道:“日后总有机会再聚的,师兄又何必感怀呢。”
其后两人自是一番叙话,暂且不表,却说大光明峰上,又一日晚间,连江楼练功既罢,早早睡下,今夜他再次入梦,而且还是那样让他感到抵触的梦,梦中师映川牢牢抓住他,动作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粗鲁,而连江楼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冰冷,梦中的他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一动,更无法反抗,他看着师映川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一切,却并没有觉得非常愤怒,因为这种行为甚至没有资格让他觉得愤怒,只因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人出于肉身限制而造成的本能反应,相当无聊,他甚至可以漠然而冷静地看着正啃咬亲吻自己身体的师映川,连江楼甚至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并非真实,他看着师映川,想起自己当初亲口拒绝对方时的场景,那样的拒绝将对方打击得体无完肤,并且将凄怆,愤恨,绝望,自卑等等这些负面情绪统统都抛了过去……连江楼仔细想了想,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果然是冷漠而无情,哪怕是对师映川,也是如此,即便在二十多年前的冬夜他们相遇,即便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他的生活中都有他的身影,即便记忆里很多的画面当中都有这个人,也依然不能够真正地去改变什么。
然而,时光的沉淀却终究会将一些特殊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一个人的皮肉骨血里……连江楼皱起眉,因为师映川已经将他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这是他的梦,而这个人却不请自来,而且不止一次,大有不肯离开的架势,他想要驱逐,但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
不过好在这样的梦境往往都不会持续太久,连江楼很快醒了过来,他的脸上看不到有任何残留的睡意,也没有刚刚醒来之人应有的淡淡慵懒,他起身来到窗前,今晚的月色很美,不过连江楼没有赏月的心情,他只是借此在想着一些心事,思考着进一步的走向,此时月光如银,澄净无比,忽然却有人进到殿中,能在这个时候随意进出此处的人,自然身份并不寻常,连江楼也似是并不在意,依旧静静整理着思绪,他甚至不用看,不用分辨气息,就知道是谁。
来者走到连江楼身后,道:“……原本以为你已经睡了。”连江楼平静道:“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便醒了。”对方一只修长的手抬起,微微搭在连江楼的肩头:“看你的样子,在烦恼什么?”
能够这样随意与连江楼进行身体接触,此人的身份自然不同,只见月光中,修长微瘦的身段,冷秀的五官,眉心一点殷红,却是季青仙,连江楼的同胞兄长,他穿着月白的贴身内衫,长发披散,显然是准备要就寝了,这时连江楼转过身来,季青仙道:“你自幼一有心事,我便看得出来,因为你从不掩饰。”连江楼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男子,自己与对方存在着极亲密的血缘关系,小时候也是比较亲近这个兄长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感觉不到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所带来的分量,有的只是一味的平静,或许就像师映川曾经说过的那样,自己果真是一个冷血到极点的人。思及至此,连江楼忽然有些不喜,他抹去这种让他不太舒服的感觉,道:“……此次兄长到我这里,想必不会停留很久。”季青仙拢了拢身上的袍子,淡淡道:“剪水年幼,我不能离开太久……说起来,你这个做叔父的,还没有见过自己的侄儿。”
季青仙被宝相脱不花软禁在蓬莱多年,直到后来季青仙被迫受孕,生下一子,取名季剪水,宝相脱不花才撤去了他身上的束缚,让他恢复,有了这个小儿子在手,不怕季青仙再离开他,由此宝相脱不花才算安心,所以当前时季青仙提出自己与连江楼兄弟二人久已不见,准备去断法宗探望的要求后,宝相脱不花也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事实上无论季青仙多么怨恨,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总是要逐渐变淡,他对宝相脱不花终究是有情,否则以他刚烈的性子,又怎肯为一个已经不爱之人生儿育女?人的感情这种复杂无比的东西,原本就是无法捉摸的,没有谁可以摆脱,他们两人之间早就被缠在了一起,无论如何,想必都是不能再分得清楚了。
“……待孩子长大一些,日后自然有见面之时。”连江楼淡淡说着,他比季青仙要高,站在兄长面前,目光微缓了几分,问道:“在蓬莱这些年过得可还好?若是兄长气闷厌恶,我可以出面向脱不花索回剪水,交与兄长带回万剑山抚养。”季青仙不语,没有回答,脸上却浮现出复杂之色,半晌,才低低一哂,道:“已经不必了,我这一生,已经和脱不花彻底纠缠在一起,岂是能扯脱的……”他默然片刻,抬头却向连江楼道:“且不说我,你现在已年过四旬,就连平琰这孩子再过几年也可以成家了,你却至今还不曾婚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莫非等日后你离开人世,让你这一脉的子嗣就此断绝不成?我既是你大哥,怎能不为你挂心。”
连江楼表情丝毫没有改变,道:“我从未有过成亲生子之心,对于子嗣之事,也并不看重。”季青仙深深看他一眼,微叹道:“宝花这孩子年纪已经不小,她的心事我也知道,这孩子品貌出类拔萃,对你始终放不下,脱不花也默认了,你若有意,倒也是一桩不错的亲事。”连江楼闻言,眉眼不动,只道:“……此事不必再提。”季青仙见状,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说了,连江楼转身望向殿外明月,一时间不知怎的,却想起了一个人当年那张悲怆交织的美丽容颜。
……
外面渐渐出现了鱼肚白,正在床上打坐的师映川睁开眼,唤人进来伺候,一时沐浴既罢,换上新衣,师映川坐在镜前梳头,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早饭便由人送进来,师映川简单吃了一些,便重新回到榻上,微阖起双眼继续打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只听一声悠长钟鸣,紧接着钟声绵延,连响数声,显然便是瑶池仙地的九凤钟被敲响,预示着参加大典的的各方人士已经可以前往场地所在,师映川随即睁开双眼,缓缓起身,取过放在旁边的一张面具,往脸上一扣,遮住那无双的面容,只露出双眼以及口唇。
师映川戴上面具,一身黑袍的傀儡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来到他身后,师映川走到门口,随手推开门,走了出去,上午的阳光顿时照在脸上,令师映川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此时外面已聚集着青元教一干人等,见青年出来,均是深深躬身,以示恭敬,师映川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尔等这便随本座一同前去观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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