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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水杯都是疗养院送的,650ml的容量,浅灰色半透明的塑料瓶,瓶身上印着三木疗养院的名字以及logo。
如果要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卢蔚的水瓶瓶盖上,吊着一根红皮筋。
第76章 二次死亡
三木护理院分成abcd四个功能区:a区是面相养老社区开放的门诊、基础检查;b区住的是短期康复老人, 平均住院时间在一个月到三个月之间;d区是阿尔茨海默患者的记忆照护专科;而c区,都是生活不能自理,需要24/7护工的老人。
c01是八人大间,床位费也是最便宜的。
不过, 由于人多, 哪怕护工擦洗得勤快, 房间里总是有一股淡淡的排泄物味。
大部分时间,病床上的老人们都是静止的,或是躺着, 或是双眼无神地盯着某一个方向。
单瀮光是站在里面,就觉得有些压抑。
卢蔚负责的那位长者名叫汪贤, 快九十了, 中风加上食管癌,常年躺着,不能自己上厕所,也不能说话,全靠一根鼻胃管吊命。汪贤家经济条件不算很好,但两个子女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掏空腰包坚持治疗。
单瀮找到汪贤的水瓶, 果然与赵建城的一模一样。
“我也没拿错啊, 警官,”卢蔚指着盖子上那根红皮筋嘀咕, “这个水杯是护理院搞活动送的,质量好,用的人还挺多, 这个是老汪女儿标的。”
单瀮拉了拉那根红皮筋,发现它就是一根普通的红色发圈, 套在瓶盖与瓶身的塑料拎手上,打的是活动伸缩结——也就是说,如果你拉对地方,它是能够轻松滑开的。防君子,不防小人。
警方仔细检查了汪贤的水杯,果然,同样在瓶身上找到了张挑山与护士小王的指纹。可是,正如卢蔚没有去过c08一样,张挑山也说自己从未去过c01,更没有拿过汪贤的水杯。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虽说盖子没错,但这瓶含有剧毒乌|头|碱的水杯,原本属于住在c01的汪贤,但最后却毒死了住在c08的赵建城。
水杯调换是意外,还是凶手有意为之?
无论如何,投毒的人,一定就在那天中午进出水房的人中!
单瀮结合当日监控视频,以及当事人口述,基本还原了赵建城死亡当日中午,水房内发生的事:
中午12点27分,赵女士离开后,张挑山拿着水瓶来到水房,可在进门后,他发现只有滚烫的开水,凉水已经空了,便转头通知c区护士台小王。
小王表示很抱歉,说:“你先把瓶子先放架上吧,一会儿他们把矿泉水送来,我帮你灌满。”
于是,张挑山空手离开视频监控区域,去c08隔壁看电视、与护工聊天去了。
接下来十分钟内,包括卢蔚在内的几名护工进出打水未果,有些人打了开水就走,但需要凉水的则是像张挑山那样,将瓶子留在开水间。凉水断供在三木护理院或许比较常见,大家对这种事也习以为常。
12点38分的时候,水来了。一个身穿紫色护工服的男人扛着两桶水走到三楼c区,把凉水送进水房,他接连搬了五次,总共送来十桶水。同样是12点38分,护士小王走进开水房。
小王说水一来,她就回去把架上空瓶都灌满了。她当时没有留意哪个水瓶是谁的,只是把饮水机边上所有的空瓶都装满了。不过,小王与警方确认了两点:一,她装水的时候,所有瓶子都是空的;二,当时她是拧开一个瓶盖灌一瓶水,不存在把瓶盖和瓶身弄错的可能。
12点42分的时候,小王回到护士台,水房里陆续有十几人进出,根据视频里的穿着,这些人里有护工、值班医生、老人家属、以及保洁,除了保洁在水房里待的时间长了一些,其他人都在四十秒到一分钟之间就出来了。
单瀮注意到,这些人中,只有保洁戴了手套。
同时,警方还从保洁那里获得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开水房除了有开水,还有两个大水池,是保洁清洗拖把与抹布的地方。保洁在给架子做清洁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有水瓶滚了下来。他的确记得一个水瓶盖上绑着红绳,但不是很结实,红皮绳脱落了,他就顺便帮绳子绑了上去。
保洁年纪也不小了,整个人都缩水似的佝偻起来,虽然他声称自己没有看错,但警方认为,汪贤与赵建城的水瓶,很有可能就是被他调换的。
当时,是12点56分。
在保洁撞倒架子的时候,开水房里还有两个打水的人,一个是c04的护工,而另外一位是来探望爷爷的年轻男孩,这两个人都能作证,保洁的确是撞了架子,有瓶子倒了下来——而保洁不小心撞到架子的原因,正是他们三个人挤在狭小的开水房里,位置不够了。
年轻男孩说,他看保洁年纪大了,还帮人一起捡了瓶子。与保洁毫无关联的两个人都可以作证,保洁只是把瓶子又放回去了,并没有做其它事。
三木护理院的开水房开放有时间限制,分别是早上7-9点,中午11-1点,以及晚上6-8点。收拾完瓶子后,保洁就开始招呼大家要灌水的赶紧灌水,房门要锁了,同时喊小王把几瓶没被领走的水拿去护士台。
12点57分以后,所有水瓶就在护士台前了,全程监控,无人投毒。
卢蔚和另外一名护工踩着12点59分水房关门之前,取走了自己的水瓶,但张挑山沉迷看电视剧,直到1点13分才姗姗来迟,经过护士台时,小王把水瓶还给了他。
“这事有两种可能,”林鹤知和单瀮分析道,“第一种,凶手的目标就是赵建城——可是这种情况,投毒只能发生在水杯交换之后。”
“而第二种可能——”林鹤知竖起第二根手指,“凶手的目标并非赵建城,而是汪贤。这种情况下,投毒发生在水杯交换之前。”
“我更倾向于……”
林鹤知话还没说完,单瀮和他同时开口——
林鹤知:“第二种。”
单瀮:“第一种。”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谁都没有隐藏自己眼神中的鄙夷。
林鹤知:“……”
“如果凶手目标是赵建城,那么下毒只能发生在瓶子调换之后——假设保洁意外换瓶,那么就是12点56分之后——在那个时间点后,接触过瓶子的人,只有张挑山,护士小王,卢蔚,和保洁。”
“我想,你我都能同意张挑山不是凶手。首先,他家庭条件不好,虽说在工作中对赵家心有埋怨,但赵建城死了,张挑山每个月要少2500块钱,他没有这个动机。”
“其次,张挑山有大量与赵建城独处的时间,只要他隐瞒赵建城吃了什么,他完全可以做到偷偷投毒而不留下痕迹,而不是把水瓶保留到警方调查。”
“同时,我认为也不能是护士小王。她才刚调来疗养院工作不到三个月,因为是新人上岗,对每一位老人都非常尊重,态度殷勤。她刚刚轮来c区,与赵建城应该完全没有过节,应该不存在杀人动机。”
“最后,保洁和卢蔚——从水瓶掉下来到离开水房,保洁没有独自行动的空间,身边一直都有其他人在;卢蔚也可以排除,那个中午,他所有行为都在摄像头下,是没有机会在水瓶调换后下毒的。”
林鹤知得出结论:“既然我们能排除所有摸过水瓶的人,那么就说明,水杯调换后毒杀赵建城是不成立的。也就是说,这个毒,大概率是下在汪贤杯子里的。凶手的目标很明确,从最开始就是汪贤。”
“你的说法,完全基于一个假设,那就是水杯的确是在12点56分,被保洁意外调换的,”单瀮反驳,“你就没有想过,红绳的确掉了,但保洁绑回去的时候,没有犯错呢?如果那个时间点,投毒和调包都已经发生了,保洁对这件事毫无影响。而凶手故意掉包的原因,是他知道卢蔚与赵家的矛盾,想把这件事嫁祸给卢蔚。”
“短短二十分钟内,你说那破红绳能被人换掉几次?”林鹤知皱起眉头,“你非要排列组合,那这种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但一般来说,越简单的解释,越有可能是真相。”
“我是从杀人动机出发的,”单瀮解释道,“和赵建城比起来,谁会想毒死汪贤呢?”
赵建城这人,院方恨他独自霸占双人间不付两张床位费;医生、护工恨他家属咄咄逼人,不近人情;病友们恨他吵闹,脾气差……除了亲生子女,似乎谁都恨他。相比之下,汪贤就安静多了,每天就躺着,任何护理都非常配合,再加上无法说话,基本不与院内其他人交流,怎么可能得罪人,招来杀身之祸呢?
不过,以防万一,单瀮还是问了问卢蔚,汪贤平时是否和什么院友、或是医护人员闹过矛盾。卢蔚想了半天,摇摇头,说汪贤和外人沟通的欲望很低,很多时候就连子女都不想交流。
“他这个样子,自己应该也是很痛苦的,没有什么对生活啊,对社交的渴望,”卢护工压低了声音,和单瀮小声说道,“他不是不能说话吗?有时候就拉着我的手啊,在我这个掌心比划这个‘死’字。”说到这里,卢蔚显得也有些难过:“老汪人是很好的,哎,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本就不富裕的子女掏空钱包只为了他这样痛苦地续命,老人压力也很大。
“的确很痛苦,”林鹤知点点头,站在老人床前就是一句,“我不太理解子女在干什么,这到底是孝顺,还是折磨?”
汪贤好像听到了,在床上颤抖着挣扎起来。
在那一瞬间,单瀮是真恨不得把林鹤知一脚踹进土里。
卢蔚连忙来打圆场:“人活着,终归是个念想。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汪贤听了这句话,躺在床上又安静下来,浑浊的眼睛眨了眨,无声地落下两行泪来。
林鹤知垂下头,不说话了,看上去好像有点抱歉。其实,在那一瞬间,林鹤知感到有些荒诞——因为他并非意识到说错了话而感到内疚,反倒是内疚于——他丝毫不认为自己说错了话。
剖开气管,无法自主进食、排泄、活动,只能躺在这样一张狭小的床上,等待着癌症下一次转移,或者某次脑血管堵塞——可在这期间,汪贤能听到声音,能感知这个世界的存在……
在林鹤知看来,活着进地狱,也不过如此。
电光石火间,一个诡异的念头在林鹤知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猛地回头喊道:“我知道了,凶手不是想害他,凶手其实是想帮他!”
乌|头|碱,乌|头|碱……
它本来就是一种镇痛药物,且可以用来缓解癌痛。
林鹤知缓缓抬起头,看向单瀮,眼神里闪着某种异样兴奋的光芒:“我想看三木护理院最近一年以来,所有的老人死亡记录——所有死于心源性猝死的老人。”
第77章 二次死亡
单瀮闻言, 眉心锁得更深了:“你怀疑这并非独立案件?”
“如果凶手的杀人动机,是出于个人仇恨,那么大概率是独立案件,”林鹤知解释道, “可是, 如果凶手的杀人动机, 是一种拯救老人的欲望——ta通过给死亡,给病人提供解脱,那这种欲望是可以被反复满足的。”
这里是护理院, 多得是汪贤那样的老人。
而高度提纯的乌|头|碱,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频繁往来的开水房公然投毒……这种大胆且熟练的行为特征, 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你想看你自己去看, ”单瀮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我还是从进出水房的人里开始查。”
好在三木护理院有详细记载每一例死亡病例。
林鹤知首先挑选出所有心源性猝死的患者,再筛除病史中就有心脏病,或是尸检证明死者有心脏器质性病变的老人。
这样一来,他总共找到十一名生前没有心脏问题,却死于不明原因心源性猝死的老人, 而在这十一名死者中, 林鹤知发现有三名老人和赵建城一样——在突发心律不齐之前, 都出现了呕吐现象。
林鹤知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三位老人的资料,很快就发现了一些共同特点:他们都是癌症转移患者, 全部住在护理院c区,属于生存质量极低的老人。
这三位老人分别由三位不同的护工照顾,其中一位已经离职了。
林鹤知找到尚未离职的两位护工, 问起了那位老人去世的事。由于时间久远,一名护工已经记不清了, 而另外一名护工回忆到,她照护的那名老人可以正常说话,在呕吐前有向护工表达自己嘴唇很麻。
林鹤知心说:果然。
嘴麻是乌|头|碱中毒最早起的症状!
林鹤知有些兴奋地找到单瀮:“我们在找的,很有可能是一个连环杀手,ta最起码已经在护理院c区活跃了一年!”
“首先,可以排除c区的老人,这些人大多不能自理,行动不便,但凡有药物渠道,可能已经自杀了。凶手不一定有医学学历,但ta一定有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因此,我重点怀疑护理院的医护人员。”
林鹤知语速飞快:“而且,这个人大概率不是护工,因为护工要24小时待命,不是睡护工的集体宿舍,就是拉张躺椅睡老人身边,他们接触毒物的途径有限。我们要找的凶手,就在护理院上班,且每天晚上有机会回家的人。”
“行了,行了,眼前的案子都没解决,你又给我一口气找来三起根本就无法循证的案子?”单瀮瞄了一眼林鹤知递过来的三份档案,扫垃圾似的推到了桌子一侧。
“在你倒腾这些虚无缥缈的证据时,我已经明确了可能投毒汪贤的犯罪嫌疑人!”
单瀮把两张列表拍在林鹤知面前,一张是案发中午进出过水房的所有人员,而另外一张是由卢蔚口述的,院内所有与汪贤沟通过的医护与院友,而这两张列表里,只有一个重合的名字,单瀮拿红笔将他圈出——
汪贤的主治医生,姓胡。
三木护理院总共有十名医师,涵盖心脑血管、神经内科、内分泌、以及肿瘤等常见老年病领域。赵建城有严重的帕金森病,所以他的主治医生是神经内科的,而汪贤作为一名癌症康复病人,主治医生正是他的肿瘤科大夫。
恰好,那天中午,胡医生就去过开水房,还是一个人,有独自作案的空间。
不过,胡医生全盘否认了单瀮的指控。
“我是听说了院里有什么投毒的,”胡医生冷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还能怀疑到我身上,离谱了吧?”
“根据水房进出的监控记录,警方的怀疑合情合理,”单瀮语气里也没什么情绪,“你的目标原本是汪贤,却因为水杯调换的意外,毒死了赵建成。”
“或许,是因为赵建城家属嚷嚷着要尸检,你害怕事情败露,所以才故意调换了两具尸体身份?毕竟,太平间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而被掉包的那具尸体,家属约好了送去殡仪馆火葬,这是你们医院内部才能获取的信息。”
“拜托,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去过停尸房,你真是越说越扯,”胡医生神情极度淡漠,“警官,用你那只能考公大的脑子想想,我为什么还要冒着犯法的风险,去杀一个本来就要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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