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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瀮:“……”
在那一瞬间,单瀮莫名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是如此真实,那是一种赤|裸|裸的漠不关心——这个人,可能是真的不关心他的病人是否痛苦。
“我们的法医说,毒物是一种中药提取物,可以用于癌症晚期镇痛治疗。作为肿瘤组的负责人——”
单瀮还没说完,再次被对方打断。胡医生语气不耐:“我们不是中医院,镇痛全是西药那一套,是不可能用什么中药提取物来镇痛的。”
“能给我看一看你开过的镇痛类药吗?”
胡医生做了一个“您请”的手势。
根据胡医生的电脑记录,护理院的确开不出乌|头|碱,胡医生作为一个西医医师,也的确没有开过任何中药。
单瀮皱了皱眉头,问道:“汪贤的护工说,汪贤曾经在他掌心上比划过‘死’字,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汪贤是否向你表达过类似的意向?”
胡医生眯起眼:“老人嘛,插着鼻胃管,是挺痛苦的,想死也正常。可他子女才是监护人啊,子女说尽一切可能抢救,那我们就抢救呗。”说着男人摇了摇头:“他自己怎么想的,不重要,他自己都没有做决定的能力了。”
单瀮又问:“那你是否把汪贤想死的事,告诉过其他人?你也算是和汪贤接触得比较频繁了,你觉得在这个护理院里,谁会有动机让他去死?谁会有渠道提炼,或者获取毒物呢?”
“你看我在乎吗?他是病死的,还是毒死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胡医生靠在办公室的躺椅上,手里转着一支笔,哂笑着看向单瀮,“让病人不死,是我医生的工作,但找到凶手,可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啊!怎么,还要我来帮你做工作?”
单瀮平静地答道:“区别在于——当有人投毒时——你们护理院就出现了刑事案件,而配合调查是院方应尽的责任。”
胡医生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那你们查呗,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我怎么知道谁会想弄死汪贤,我看那老头自己就会死的,急什么呀?”
单瀮和手下检查了一圈胡医生的办公室,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线索。他回去一查,却发现这胡医生竟然还有案底——
早些年,胡医生在市里三甲医院工作,眼看着前途一片光明,他却做起违法的勾当。很多时候ct上只是显示一个有密度的肿块,胡医生不做进一步检测就告诉对方这个很有可能是癌症,并以自费的形式推广并没有治疗效果的保健品,说可以防癌。
事发后,胡医生被三甲医院辞退,停职一年,恢复执业后,自然没有正规医院要他。因此,胡医生退而求其次,只好来养老护理院里当起了肿瘤“专家”。
档案看到一半,单瀮再次想起了胡医生那个冷漠的眼神。这回,单瀮真切的意识到,这个没有医德、唯钱是图的医生,是真的不关心那些老人的死活。所以,他更不可能出于什么“想缓解患者痛苦”的目的,来帮助他们解脱。
林鹤知所说的动机,在胡医生身上是完全不成立的。
可是,杀死这些病人,对胡医生会有任何好处吗?
没有。
手上死人多了,他还要扣绩效。
单瀮双肘撑在桌面上,用力错了一把脸,心底骂道:难道,真的不是他?
*
与此同时,林鹤知之前询问过的那个护工又悄悄找上了他,说自己还想起一件事。女人神秘兮兮地开口:“老郭在死的那天早上和我说咯,他晚上看到那个鸟嘴医生了。”
林鹤知一愣:“什么鸟嘴医生?”
女护工在脸上比划了一个鸟嘴的形状:“就是一个医生,穿白大褂的,头上戴了一个鸟嘴面具。老郭还和说说,那个鸟嘴医生还拉着他的手安慰他。”
林鹤知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影视作品里时常与中世纪黑死病联系起来的“鸟嘴医生”。
“我们护理院,倒一直是有这么个传闻——当那个鸟嘴医生站在你的病床前,就说明你离死期就不远了——我自然是不信这个的。我当时吧,就以为老郭白天听了什么话,又觉得自己要死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晚上看见了鸟嘴医生,也没当真。”
“谁知道,那天他还真就突然心脏病死了!”女人摇摇头,“你现在来问我,老郭的死有没有奇怪的地方,这个鸟嘴医生,还是蛮奇怪的。”
“等等,你说护理院里‘一直’有这个传闻?”林鹤知强调了一下“一直”二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78章 二次死亡
林鹤知在护工群体中一打听, 这个鸟嘴医生的传闻,倒是已经有些年头了。
“我隐约听说过……”张挑山摇摇头,“不过,我在这养老院也工作四年啦, 我从没见过什么鸟嘴医生!”
卢蔚也表示自己听说过这个传闻, 但没有见过:“哎呀, 养老院里的迷信故事罢了,有人信有人不信嘛!之前还有老人传呢,说什么梦见自己死去的家人邀请团聚,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答应,稀里糊涂答应了当晚就要去的, 还有上帝来接的, 黑白无常来接的,也不仅仅是鸟嘴医生吧?”
林鹤知问了一圈护工,大部分人对这个传闻嗤之以鼻,毕竟住护理院的老人都挺糊涂,说什么都没人当一回事。
不过,关于鸟嘴医生最早的传闻, 林鹤知追溯到了八年前。今时今日, 当事护工自己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 她在三木养老院工作了十几年,现在已经做起了面试、考核护工的管理岗。
女人回忆道, 自己曾经照顾的一个癌症晚期的老人,也是死于心脏病突发,而在死亡前几天, 老人曾经问她,那天晚上来看自己的医生是谁。护工去问了护士台, 但昨晚的值班护士对此却毫不知情。老人继而和护工说,那是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医生,握着她的手,问她痛不痛苦,想不想解脱。
当时,护工安抚老人说,是做了噩梦而已。
林鹤知闻言,心中一动——虽说这两位老人之间隔了七年之久,但两人不仅病情相似,且口述内容大同小异,更重要的是,这一个“想不想解脱”,完全符合他之前推测的杀人动机!
“她还和我说,那个鸟嘴医生的声音是个女人,”护工负责人说道,“那是我唯一一次接触到鸟嘴医生。”
林鹤知再次找到单瀮,对方与段夏还在护理院会议室里询问其他进出过水房的人。
“我认为这个鸟嘴医生确有其人,”林鹤知开门见山地说道,“这个人是个女性,最起码在护理院工作了八年以上。在你开水房的名单中,有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嫌疑人吗?”
单瀮早以把那张名单摸了个滚瓜烂熟,没好气地答道:“在护理院里工作时间超过五年的都没有,更别提符合条件的女性了!”
林鹤知拿拇指捏了捏下巴,大脑又飞速转动起来。
单瀮连续两次找错了嫌疑人,免不了也有些恼火:“你可真行,从一个案子给我变成连环杀手,现在再从连环杀手变成鬼故事,别当法医了,写小说去吧。”
林鹤知皱起眉头,低声喃喃:“这不可能是巧合。”
上帝、黑白无常这种,是大家都知道的、与死亡相关的形象,但鸟嘴医生对于这一群八九十岁的老人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为什么是鸟嘴医生?
单瀮还是摇头:“你说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是亲眼看见了这个鸟嘴医生,而所有看到的人,都是说在晚上看到的。林鹤知,我就问你——假如你躺在病床上,半夜你睁开眼睛,突然看到身边来了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医生——你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林鹤知还没回答,就被段夏插了嘴:“我肯定大声尖叫!”
“对,没错,哪怕不发出声音,老人身边就是一个可以呼唤护工的按钮,他为什么不摇铃?”单瀮皱起眉头,点了点桌上的档案,“这个声称见过鸟嘴医生的死者,和汪贤一样住在八人大间,哪怕说夜晚床位和床位之间拉着帘子,总不可能没人听到声音吧?老人的反应不应该是害怕吗?”
林鹤知想了想,只是摇头:“汪贤这种病人,发出声音都很困难。会说话的那几个,其实都病得很重,或许还需要安眠药入睡,迷迷糊糊的,还真说不准。”
单瀮“啪”的一声扣下笔:“我不相信。”
“c区走廊上都有摄像头,这个鸟嘴医生如果真的存在,进进出出一定会被拍到的——除非你拿出更多的证据。”
林鹤知摊手做了一个“你爱信不信”的动作,转头就想去调监控,却撞上了单瀮先前在询问的那名护工。
护工罗小春今年三十八岁,生得人高马大,就是一双眼睛有点斗鸡。案发当日,罗小春是给水房搬运桶装水的工作人员。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林鹤知,有些结巴地开口:“我我我——我见过——鸟嘴医生是真的!”
林鹤知连忙追问:“你见过?什么时候见到的?!”
罗小春没有直接回答林鹤知的问题,内容有些语无伦次:“我妈妈,我妈妈——见过!鸟嘴医生是是——是真的!”
很快,林鹤知就从罗小春说话时的神态中意识到,这位大哥可能有某种神经性疾病。他一开始说话,右侧的手臂就会和肩膀一块儿抽动着佝偻起来,脑袋也向右侧偏过去。
林鹤知皱眉:“到底是你妈妈见过,还是你见过?”
罗小春的神情有些迫切:“真的,是真的,真的有!”
单瀮在后面喊了一声,林鹤知回过头,只见单瀮瞄了罗小春一眼,拿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
院长先前和单瀮打过招呼:罗小春父母晚年得子,在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四十岁,而父亲已经快五十了。可不幸的是,罗小春在十一二岁的时候,病毒性脑炎高烧,病好后却落下了智力上的残疾。
罗小春生活可以自理,但智力好像一直停留在了十一二岁左右,有一定的学习能力,但经常有一些普通人理解不了的执念。不过,罗小春这人没有什么攻击系,整体来说,是一个脾气不错的傻大个。
虽然罗小春有智力缺陷,但他父母依然非常爱他,成年后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随着父母年纪渐长,一家人带着罗小春搬来了三木养老社区,买下隔壁一套公寓。原则上,养老社区不允许出现55岁以下的居民,但管理层考虑到罗小春情况特殊,还是让他住下了。
在罗小春三十岁那年,他父亲中风去世,母亲也身体欠佳,又从隔壁的养老社区,搬来了三木护理院。
直到去年,罗小春母亲去世,遗产一部分留给了护理院,条件是让他们照顾罗小春,并让男人学着做护工,也算是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以及一份微薄的收入。
不过,由于智力有限,院方不敢让罗小春负责老人,只让他做一些体力活,比如搬运水桶,推拉病床,转移患者等等。
“看看,你看看,”单瀮对林鹤知使了一个眼神,“能相信鸟嘴医生存在的,都是些什么人!”
林鹤知:“……”
罗小春结巴了半天,也不能明确说出自己在哪里见过鸟嘴医生,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鸟嘴医生的存在,表达出了某种执着的狂热。
无论如何,罗小春的脑子是真不太好使,林鹤知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卢蔚帮他问了几次汪贤,是否在晚上见过一个戴鸟嘴面具的医生,但老人大约有些神志不清,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无法提供任何有意义的线索。
于是,林鹤知决定直接去调监控。
如果传言是真的,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连环杀手,ta会在毒杀前一天,或者前几天的晚上,戴着鸟嘴面具来到目标床边。或许,正是因为ta披着白大褂,并不会让人起疑。
可是,林鹤知一无所获。为了不漏过任何信息,林鹤知甚至看了整整前三天晚上——夜晚的c区很安静,c01的大门基本没有开过几次,进出几次都是当班护士,一个医生都没有。而值夜班的护士也都是最年轻那批员工,最久的也才工作了两年。
林鹤知没能找到一个可疑的身影。
他盯着夜晚“一动不动”的视频画面,向后仰到了椅背上。
——八年前,有患者说这个鸟嘴医生是一名女性,从此掀起了院内鸟嘴医生的传闻。
——一年前,有一个疑似□□中毒的老人,在死前也说自己见过鸟嘴医生。
——可单瀮说,那天进出水房的工作人员里,没有一个工作超过五年,而且大部分都是男性。
——那个叫罗小春的傻子,虽然不能明确他想说的事,但他好像在说,自己母亲死前,也见过鸟嘴医生……?
或许,是傻子特别听妈妈的话,所以对鸟嘴医生的存在深信不疑?
林鹤知再次向护理院调了死亡记录,找到了罗小春的母亲。迄今为止,林鹤知找出的所有“鸟嘴医生疑似受害人”,全都是在白天死于心脏病突发,但罗小春母亲不一样,她是平静地走在夜里的,死前也没来得及接生命体征仪。
林鹤知瞄了一眼时间,注意到那是差不多八个月前。
他翻了翻罗母的档案——三木养老院为了让每一个长者都过上有质量的老年生活,会记录大量老人的生平信息,以及个人爱好——林鹤知发现,罗母毕业于一所中医学院,后来在一家药厂工作到退休。
突然,先前所有矛盾的线索,一下子连了起来!
罗小春的确才刚开始在护理院工作,但是他和他的母亲,已经在养老社区生活近十年了。八年前,他母亲就已经搬来了护理院,那是一个懂药理的女性!所以,罗小春对这个“鸟嘴医生”有着特殊的感情……
单瀮带人突击检查了罗家在隔壁养老社区的公寓。
这次,警方终于找到了确凿证据。
公寓里,警方发现了少量中草药雪上一枝蒿,乌头类草药中毒性最强的一种,废弃的提纯工具,以及大量提纯后的乌|头|碱。
显然,以罗小春的智力水平,是不可能掌握乌|头|碱提纯技术的,那些提纯工具,看上去也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了。
这些都是他的母亲留下的。
罗小春也不是一个有心眼的人,警方把证据拍他面前,他就结结巴巴的,把什么都招了。当然,罗小春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警方结合现实证据,基本能够还原案件原貌——
罗小春母亲得了癌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在护理院见到了那么多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并不想像她们那样经历那么多痛苦。更何况,她心知肚明,自己那个傻儿子不添乱就不错了,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罗母想寻找一种可以无痛自行了断的方式,可是,无论是速死的剧毒,还是强力镇痛药,医院都有严格管制,不是她一个老太太方便偷走的。
权衡之下,罗母意识到,乌|头|碱是相对容易获得,且能够无痛速死的草药。她找了一份含有雪上一枝蒿的风湿性关节炎中药方,定期取药。不过,她每次都会把雪上一枝蒿单独拿出来,花了几年时间,囤下不少草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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